維茲在枯枯戮山的“客人”生活，逐漸形成了一種扭曲卻穩定的規律。
每一天都像是被精確設定好的程序，分毫不差地運轉，而伊爾迷就是那個不容置疑的執行者，牢牢把控着節奏。
清晨，天還未亮透，窗外只有一絲朦朧的微光，維茲就會被身邊輕微的動靜驚醒。
伊爾迷總是準時醒來，如同沒有休眠模式的精密機器，從不會有絲毫偏差。
他會靜靜地坐起身，黑色的貓眼在昏暗的光線中看向維茲，眼神平靜卻帶着不容拒絕的力量，直到維茲揉着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爬下床。
這種無聲的“起床鈴”比任何鬧鍾都有效，維茲甚至連賴床的念頭都不敢有——他總覺得如果自己磨磨蹭蹭不起。
伊爾迷可能會用更“直接有效”的方式叫他，比如那冷冰冰的念釘，光是想想就讓他打了個寒顫。
【簡直是魔鬼作息……小孩子不是應該多睡覺才能長高嗎？這揍敵客家的教育方式也太反人類了！】維茲一邊在心裏瘋狂吐槽，一邊學着伊爾迷的樣子，快速而安靜地洗漱、換好訓練服。
他的衣服如今也換成了和伊爾迷同款的黑色練功服，布料質地特殊，柔軟又耐磨，活動起來很方便。
穿上這身衣服，再加上兩人幾乎一樣的臉，遠遠看去，他就像伊爾迷的影子，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早餐時的“青椒轉移”戲碼，幾乎每天都在上演，從未間斷。
伊爾迷似乎認定了維茲是他的專屬“廚餘處理器”，不僅是青椒，任何他不喜歡或者覺得“沒必要攝入”的配菜
——比如味道偏苦的野菜、口感軟糯的菌菇，都會面不改色地用叉子撥到維茲的盤子裏。
維茲從最初的震驚、內心瘋狂抗議，到現在的麻木接受，甚至能在那雙毫無波瀾的貓眼注視下，面無表情地將那些額外的“饋贈”一口口吃光。
【算了，就當補充維生素和膳食纖維了。跟這家夥講道理是沒用的，還不如省點力氣。】他早就學會了自我安慰，畢竟在別人的地盤上，低頭認慫才能活得久。
偶爾，他也會嚐試着把自己不喜歡的、某種黏糊糊的燉菜悄悄往旁邊推一點，想蒙混過關。
但每次剛動一下，伊爾迷的目光就會立刻掃過來，雖然沒有任何指責的話語，但那無聲的注視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壓力，維茲只好悻悻地把盤子拉回來，認命地吃掉。
訓練是每日的重頭戲，也是維茲感覺最吃力、最煎熬的部分。
伊爾迷的訓練強度大得驚人，完全超出了一個孩子應有的承受範圍，而且內容五花八門，涵蓋了殺手所需的所有技能。
從基礎的體能長跑、格鬥技巧、武器使用，到進階的潛行追蹤、反追蹤，甚至還有針對疼痛耐受力和抗藥性的特殊訓練，每一項都讓維茲苦不堪言。
維茲被迫全程參與，沒有任何偷懶的餘地。
他不得不承認，這具身體的天賦確實卓越，學習能力和肌肉記憶都遠超常人，很多動作教幾遍就能掌握要領。
但畢竟他的靈魂來自和平年代，從未接觸過這些充滿暴力和危險的技能，很多訓練項目對他而言，不僅是身體上的極限挑戰，更是心理上的巨大煎熬。
比如今天下午的“環境隱匿”訓練。他們被帶到一個模擬野外的場地，裏面布滿了各種微型監控探頭和隱藏的壓力陷阱。
要求在限定時間內完全隱藏自己，不能被負責巡視的梧桐管家發現，一旦被找到就算失敗。
伊爾迷幾乎在訓練開始的指令發出瞬間，就像融入黑暗的影子一樣消失了，維茲甚至沒看清他是怎麼移動、怎麼找到隱藏點的。
只能憑借自己這幾天對場地的熟悉，再加上一點點急中生智，找了個監控探頭的視覺死角，又搬來一塊可移動的裝飾岩石擋住身體，勉強藏住了身形。
他努力調整呼吸，放緩心跳，模仿着之前伊爾迷演示過的、降低自身存在感的方法，連手指都不敢隨意動彈。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維茲能清晰地聽到梧桐沉穩的腳步聲在不遠處來回巡視，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
他的腿因爲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開始發麻，冷汗悄悄浸溼了後背的訓練服。
突然，他眼角的餘光瞥見斜上方一個極其隱蔽的鏡頭，似乎微微轉動了一下角度，鏡頭的紅點正緩緩對準他藏身的方向！
【糟了！被發現了？！】他心裏一緊，下意識地想挪動身體換個位置。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像是小石子滾落的聲音，打破了場地的寂靜。
梧桐的腳步聲立刻轉向了那個方向，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了過去。
維茲鬆了口氣，趁機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姿勢，將身體完全縮到岩石後面，徹底避開了那個鏡頭。
直到訓練結束的哨聲響起，他都沒有再被發現，算是有驚無險地通過了考核。
伊爾迷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終點線旁，依舊是那副平靜無波的樣子，仿佛剛才的訓練對他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梧桐管家走了過來，先是向伊爾迷微微點頭致意，語氣帶着認可：“伊爾迷少爺完成得一如既往的完美，沒有任何破綻。”
然後他轉向維茲，鏡片後的目光帶着一絲審慎的贊許：“維茲少爺的表現……超出預期。”
“雖然隱匿技巧尚顯稚嫩，細節處理不夠完善，但應變能力和觀察力不錯。最後那個利用聲音誤導的小把戲，很及時。”
維茲愣了一下，滿臉疑惑。
聲音誤導？他當時明明僵在原地沒做任何事，哪裏來的聲音？
他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伊爾迷，心裏有了一個猜測。
等梧桐離開後，維茲忍不住小聲問伊爾迷：“剛才……那個吸引梧桐注意力的聲音，是你弄出來的？”
伊爾迷轉過頭，貓眼看着他，沒有直接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用一貫平淡的語氣說：“暴露，意味着任務失敗。失敗的人，沒有價值。”
維茲怔住了。所以……剛才真的是伊爾迷在幫他？用這種別扭的、不直接說出口的、充滿揍敵客風格的方式？
【這家夥……難道意外地有點……護短？】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維茲自己強行按了回去。
【不不不，肯定是我想多了。他大概只是覺得我要是太早被抓住，會耽誤他接下來的訓練時間，或者顯得他‘看管’不力，丟了揍敵客家的臉。】
但無論如何，那種在絕境中被人（哪怕是用這種奇怪的方式）拉了一把的感覺，還是讓維茲心裏泛起一絲微妙的漣漪，不像之前那樣全是恐懼和排斥了。
訓練結束後，往往是文化課或理論教學時間。
今天學習的內容是大陸上幾種稀有毒素的特性、發作症狀和對應的解毒劑配制方法，講課的是一位表情嚴肅、頭發花白的家庭教師，據說以前是專門爲揍敵客家族研究毒藥的專家。
伊爾迷聽得非常專注，手裏的筆不停在筆記本上記錄着，字跡工整清晰，條理分明，連老師隨口提到的細節都沒有遺漏。
維茲憑借着穿越前作爲成年人的邏輯思維能力，再加上對《全職獵人》漫畫設定的一些模糊記憶，倒是能理解大部分內容。
甚至在老師提問一種混合毒素的中和原理時，他結合了一點現代化學的基礎知識，給出了一個更簡潔、更準確的回答，讓老師都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多看了他兩眼。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在他回答問題時，身邊的伊爾迷原本專注於筆記的目光，在他側臉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裏不再是之前純粹的觀察和審視，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考量，像是在評估什麼。
晚上，維茲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房間。
一整天的高強度訓練和腦力消耗，讓他幾乎沾床就能睡着。
但今天，當他推開房門時，卻看到伊爾迷已經坐在了床邊，手裏拿着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深色的小盒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聽到開門聲，伊爾迷抬起頭，看到是維茲，便將手裏的盒子遞了過來，動作自然。
“給你的。”
維茲愣了一下，疑惑地接過盒子，指尖觸到盒子表面，能感覺到細膩的紋路。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裏面是幾顆包裝樸素的糖果，有黃色、粉色、綠色，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甚至有點像普通商店裏賣的廉價糖果。
“這是……？”他抬頭看向伊爾迷，沒明白對方的意思。
“獎勵。”伊爾迷言簡意賅地說，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語氣依舊沒什麼起伏，卻莫名帶了點不易察覺的鬆動，“今天的反應，不算太蠢。”
維茲看着手裏的糖果，又看看伊爾迷那張依舊沒什麼表情的臉，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所以這算是……打一巴掌給顆甜棗？不對，是訓練時冷嘲熱諷外加高壓逼迫，結束了給顆糖安慰一下？這就是揍敵客式的鼓勵方法嗎？也太奇怪了吧！】
他心裏吐槽着，手指卻捏起一顆淺黃色的糖果，小心翼翼地剝開糖紙，放進嘴裏。
一股清甜的、帶着淡淡檸檬香氣的味道在舌尖化開，不算特別甜膩，卻很清爽，瞬間驅散了一些身體的疲憊，也壓下了口腔裏訓練時不小心咬到舌頭留下的淡淡血腥味。
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謝謝。”維茲低聲說。不管伊爾迷是出於什麼目的——是覺得他“有用”，還是單純的一時興起，這顆糖確實讓他感覺好受了一點，心裏也暖了一點。
伊爾迷只是“嗯”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麼，然後像往常一樣，自然地爬上床，躺好，閉上眼睛，準備休息。
維茲看着手裏的糖盒，又看了看旁邊已經躺好的伊爾迷。
這段時間的相處，讓他對這位揍敵客家族的大少爺有了不一樣的認知，不再是漫畫裏那個冰冷、純粹的殺手形象。
他冷漠、高效、控制欲強，思維方式異於常人，處處透着“揍敵客”的烙印，但似乎……也並不全然是毫無感情的殺人機器。
他會挑食，會用別扭的方式幫忙，甚至會給“看管對象”發糖果作爲“獎勵”。
這種復雜性和矛盾性，反而讓眼前的伊爾迷變得更加真實，也讓維茲內心的恐懼感在不知不覺中淡化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好奇，還有一點點……對這種生活的適應。
他將糖盒小心地放在床頭櫃上，輕輕爬上床，盡量不發出聲音。
房間裏很安靜，只能聽到彼此平穩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意外地讓人安心。
嘴裏的檸檬甜味久久不散，帶着一絲暖意，漫過心頭。
【也許……在這裏活下去，也並非完全是一件無法忍受的事情。】在意識逐漸模糊、陷入沉睡之前，維茲模糊地想道。
至少，這顆糖，是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