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水花四濺,她細瘦的手臂胡亂揮舞了幾下,就沉了下去,只剩下一串咕嚕嚕的氣泡。
大腦甚至來不及思考。
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我沖過去,縱身跳下。
冰涼的庫水瞬間包裹了我,刺骨的寒意鑽進每一個毛孔。
我看見了在水裏掙扎的妹妹,她瞪大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懼。
我奮力遊過去,用盡全身力氣,把她往岸邊推。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扒着岸邊的泥土,嗆咳着,哭喊着。
而我自己,卻因爲反作用力,向着更深更暗的水中央滑去。
水沒過我的頭頂,世界瞬間變得安靜而緩慢。
光線在水面之上晃動,像破碎的琉璃。
窒息感並不好受,肺部火燒火燎。
但比窒息更清晰的,是岸上傳來的聲音。
是我媽聲嘶力竭的哭喊。
我用最後一點力氣,勉強浮出水面一次。
正好看見她狂奔到岸邊,看也沒看在水裏沉浮的我,一把將剛剛爬上岸的蠢貨妹妹死死地摟進了懷裏。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嚇死媽媽了!”
她的哭聲帶着失而復得的巨大慶幸和後怕,響徹了整個水庫上空。
她緊緊摟着她,仿佛摟着全世界。
她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看向正在緩緩下沉的我。
哪怕一眼。
也好。
我最後看到的那片晃動的,破碎的天空,和她緊緊擁抱着妹妹的背影,構成了我對這個世界最後的印象。
原來,答案早已注定。
我停止了掙扎,任由冰冷的庫水將我吞噬,沉入那片永恒的黑暗。
也好。
她至少不會爲我難過。
我看着自己的身體被打撈了上來。
那句蒼白的被水泡到有些浮腫的軀體,被隨意放在了岸邊的泥土上。
我媽從始至終只是緊緊把妹妹摟在了懷裏,一遍遍用手撫摸着她溼漉漉的腦袋。
她的臉上沒有表情,讓躲在一旁觀察她會不會有丁點傷心的我訕訕地垂下了腦袋。
但我最後還是沒有忍住。
仗着沒有人能看見我,我悄悄把腦袋湊到我媽手下。
只可惜,她的手穿透了我透明的身體,我也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溫度。
“作孽啊!真是作孽......”
出乎意料的,外婆踉蹌地撲了過來。
和我媽不一樣的是,她在看到我身體的那一瞬間,身形不穩地撲到在了地上。
我呆在了原地。
她應該和我媽一樣,巴不得我去死才對啊。
現在這樣,又是在鬧什麼?
她的眼淚,是爲我流的嗎?
我的喪事辦得極爲簡單,近乎潦草。
一個小盒子,幾個聞訊而來的遠親。
鄰居壓低了聲音的議論像是嗡嗡作響的蒼蠅。
“......聽說是自己跳下去的,救她妹妹......”
“......她媽連哭都沒哭一聲,心真硬啊......”
“......我剛剛聽她家親戚說這孩子來路不正......”
我媽穿着白色的衣服,平靜地接待着賓客,平靜地給弟弟妹妹喂飯,平靜地哄着妹妹睡覺。
甚至在我下葬的時候,她也只是平靜地站在原地。
她冷靜地讓我恨不得下一秒就消失在原地。
我知道她不愛我。
我知道她恨我。
我識趣地消失了,也抹走了她恥辱的印記。
爲什麼還要留我在這裏?
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得很。
我那個蠢貨妹妹連自己吃飯都吃不利索,可他能得到我媽全心全意的愛。
我門門功課都是優秀,但因爲運氣差,投成了一個強奸犯的女兒。
所以注定我連死都得不到我媽的愛。
我想飄得離我媽遠一點。
我也等着意識像童話書裏寫的一樣消散。
然而,一個聲音遠遠地消散在了天邊,
“心結未解啊...未解...”
隨後,我就像一抹透明的影子,被困在了這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