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婚紗店,水晶燈折射出的光刺得人眼睛發疼。
陸寶筠站在落地鏡前,看着鏡中穿着白色禮裙的自己——裙擺上綴滿碎鑽,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像一件被精心包裝的禮物。設計師跪在她腳邊調整裙撐,嘴裏不停地誇贊:"陸小姐穿這件真是太美了,陳先生一定會喜歡的。"
她盯着鏡中的自己,恍惚間,仿佛看見的不是她,而是一個陌生的人偶——蒼白的臉色被化妝師用腮紅強行點綴出幾分喜氣,唇角被要求時刻保持上揚的弧度,連呼吸的節奏都被禮服勒得規規矩矩。
"寶筠,好了嗎?"
母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緊接着是陳永安溫和的詢問:"需要幫忙嗎?"
陸寶筠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裙擺。
"馬上好。"
她深呼一口氣,推開試衣間的門。
刹那間,鏡面反射的光晃過她的眼睛。
恍惚中,她仿佛看見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走廊盡頭——鎏金藏袍,銀腰帶,轉經筒在指尖輕轉。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穿過人群,直直地望進她心底。
"貢布......"
她下意識輕喚出聲。
"什麼?"陳永安皺眉。
幻影消散。走廊盡頭只有店員捧着婚紗匆匆走過的身影。陸寶筠怔在原地,心髒狂跳,指尖微微發抖。
"怎麼了?"陳永安上前,伸手要爲她整理肩帶,"是不是哪裏不合身?"
他的手指碰到她肩膀的瞬間,陸寶筠條件反射地後退一步——那只手太涼了,沒有貢布掌心的溫度,也沒有常年轉經磨出的薄繭。
"我......"她喉嚨發緊,"我自己來。"
母親此時並未察覺她的痛楚,反而不悅地瞪了她一眼,轉頭對陳永安笑道:"寶筠就是害羞。"
陳永安寬容地笑笑,卻在她轉身時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未婚妻,總要習慣我的觸碰。"他的聲音很輕,卻讓陸寶筠渾身顫抖發冷。
試衣鏡映出他們站在一起的畫面——陳永安英俊體面,她精致漂亮,任誰看都是一對璧人。可陸寶筠只覺得鏡中的自己像個沒有靈魂的瓷娃娃,被擺放在華麗的櫥窗裏,等待被標價出售。
她突然想起拉薩的陽光。
想起貢布帶她去納木錯那天,湖風吹亂她的頭發,他伸手爲她整理時,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耳垂,引起一陣細微的戰栗。那時的陽光有多灼熱,他的眼神就有多滾燙。
"陸小姐,請來量一下腰圍。"
設計師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陸寶筠像個提線木偶般跟着走去,站在量身台上,任由軟尺纏繞。
"吸氣。"
設計師收緊軟尺的瞬間,陸寶筠突然呼吸困難——不是因爲這勒緊的軟尺,而是胸口那股無形的壓迫感。她低頭看着自己腰間的那雙手,陌生人的手,正在丈量她身體的每一寸,爲另一個男人確定衣服的尺寸。
而她的靈魂,此刻正站在3650米的高原上,被一個穿藏袍的男人捧在手心。
"好了。"設計師記錄下數字,笑眯眯地說,"陳先生真是好福氣,陸小姐的腰圍只有56厘米呢。"
陳永安滿意驕傲地點頭,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像是在驗收一件貨物。陸寶筠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嚐到血腥味。
夜晚,陸寶筠躺在自己的臥室裏,盯着天花板發呆。
窗外是上海的霓虹,絢爛卻冰冷。她翻了個身,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枕邊的紅繩——那是斷裂的天珠手鏈,指尖輕輕撫過凹凸不平的紋路,仿佛這樣就能觸碰到那個遠在高原的人。
衣櫃門上掛着那件價值六位數的訂婚禮服,在月光下泛着冷冰冰的光。
陸寶筠看着它,突然想起高原上缺氧失重的感覺,此刻她覺得自己在墜落,但再也沒有一個叫洛追貢布的人,裹着鬆雪香恰到好處的伸出雙手接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