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采女溺斃的漣漪尚未完全消散,後宮又陷入一種刻意維持的、令人窒息的平靜。但這種平靜,更像暴風雨來臨前的低氣壓,沉甸甸地壓在碧霄宮上空。
雲昭月倚在窗邊,指尖無意識地撫過一盆墨菊深紫色的花瓣,神情專注,仿佛在研究什麼稀世珍品。青蟬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整理着剛送來的份例茶葉,嘴裏也沒閒着:“主子,您就別再琢磨那金簪啦!張公公那天臨走前那眼神,嘖,陰惻惻的,奴婢現在想起來還打哆嗦呢!您瞧瞧這墨菊,開得多精神,內務府難得送點像樣的玩意兒……要不奴婢讓小廚房中午燉個鮮菇竹蓀湯給您順順氣?”青蟬試圖用美食轉移主子的注意力。
話音未落,殿外便傳來一陣略顯急促卻透着趾高氣揚的腳步聲。簾子一掀,一個穿着二等宮女服色、眉眼間帶着刻薄精明的女子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個捧食盒的小宮女。正是南宮瓔心腹紅綃的左膀右臂——薛冰卿。
“喲,雲才人好雅興!”薛冰卿敷衍地行了個禮,眼珠子卻像探照燈似的在殿內掃了一圈,最後釘子般落在雲昭月身上,嘴角扯出一個虛假的笑容,“貴妃娘娘想着前幾日宮宴上,才人身子不爽利,早早退了席,怕是沒盡興。這不,特命奴婢送些上好的血燕來,給才人補補身子骨兒。”她語氣拿捏得恰到好處,既有上位者的“恩賜”,又隱隱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
青蟬心頭警鈴大作,臉上卻立刻堆起比薛冰卿還假三分的笑,快步上前:“哎呀,薛姐姐辛苦跑一趟!貴妃娘娘真是菩薩心腸,體恤我們主子!來來來,奴婢替主子收下便是。”說着伸手就去接那描金嵌螺鈿的食盒。
薛冰卿手腕一翻,輕巧地避開了青蟬的手,徑直將那華麗的食盒放到靠近內寢門口的一張酸枝木小幾上,笑道:“青蟬妹妹客氣了。貴妃娘娘特意囑咐了,這血燕啊,得趁溫熱喝下去,滋補效果才最佳。才人不如現在就嚐嚐?奴婢也好立時回去給娘娘復命,娘娘可關心着才人的身子呢!”她往前湊了半步,眼神若有似無地飄向內寢垂下的珠簾,那意思再明顯不過——看着你喝,或者,我得進去瞧瞧。
雲昭月眸色微沉,面上卻浮起恰到好處的感激和一絲爲難的笑意:“有勞貴妃娘娘如此掛念,也辛苦薛姑娘了。只是……”她輕輕撫了撫額角,帶着幾分恰到好處的虛弱,“不巧得很,我剛喝了太醫開的安神湯,醫囑是半個時辰內不宜再進滋補之物,否則藥性相沖。今日怕是要拂了娘娘一番美意了。”聲音輕柔似水,拒絕之意卻如磐石般堅定,堵死了薛冰卿所有後續的借口。
薛冰卿臉上的假笑瞬間僵住,眼底飛快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和急躁。她顯然沒料到雲昭月會拒絕得如此幹脆利落,還搬出了太醫這尊大佛。她勉強又擠出點笑意:“哦?竟是這樣……那,那奴婢就先告退了。這燕窩就放這兒,才人您身子爽利些了務必記得用,可別辜負了娘娘的心意。”她刻意加重了後面幾個字,目光再次意味深長地掃過那食盒和小幾的位置,才領着戰戰兢兢的小宮女轉身離去。那眼神,像毒蛇臨行前留下的記號。
“呸!貓哭耗子假慈悲!”青蟬沖着薛冰卿消失在簾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立刻撲到食盒前,像只警惕的獵犬般嗅來嗅去,又小心翼翼地掀開一條縫,往裏瞅了瞅,“主子,看着倒真是頂好的血燕,澄亮澄亮的……可奴婢這心裏怎麼七上八下的?黃鼠狼給雞拜年,南宮瓔能有這等好心?她宮裏的耗子都恨不得長八個心眼兒!”
雲昭月走到小幾旁,目光如冰錐般落在那華美卻透着不祥的食盒上,聲音冷得掉渣:“她當然沒安好心。燕窩或許是真,但她的目的,絕不僅僅在這一碗湯水裏。”
“啊?”青蟬一臉茫然地撓頭,“那她想幹嘛?總不能在燕窩裏下鶴頂紅吧?這也太蠢了,一驗一個準啊……”
“下毒是下下策,是蠢人才用的法子。”雲昭月冷笑一聲,指尖拂過冰涼光滑的螺鈿鑲嵌,眼神銳利地刺向內寢的方向,“她派薛冰卿親自來送,還非要‘看着我喝’,不過是找個由頭,能名正言順地踏進我這碧霄宮內寢的門檻罷了。”
青蟬順着她的目光看向內寢門口那道微微晃動的珠簾,猛地倒吸一口涼氣,後知後覺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她們……她們是想進來栽贓?!我的老天爺!”她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
雲昭月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眼中寒芒如霜刃。南宮瓔果然按捺不住了。巫蠱案被她反殺,折了薛冰卿,顏面掃地,這是要借着“關懷”的幌子,派貼身爪牙來踩點布局,爲下一步更狠毒的構陷做準備。這後宮的風,裹挾着濃重的血腥氣和陰謀的塵埃,終於要毫無遮掩地吹向碧霄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