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裝甲車在夜色中穿行,最終停在了一片荒涼的市郊。我感覺車身輕輕一震,發動機那低沉的轟鳴聲也隨之消失了。周圍一下子安靜得可怕,只有我們幾個人粗重的呼吸聲,在密閉的車廂裏顯得格外清晰。

我悄悄掀開車窗的遮光簾一角,朝外頭瞅了一眼。外面黑得跟潑了墨似的,只有天邊掛着一輪有氣無力的月亮,光線慘白慘白的,照得地面上的一切都像是蒙了一層霜。空氣裏彌漫着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味道,像是爛掉的樹葉子,又混着下雨後泥土返上來的腥氣,聞着就讓人心裏頭發堵。

就在這片昏暗裏,一棟巨大得像個怪獸似的建築輪廓,隱隱約約地立在那兒。那就是我們今晚的目標——早就廢棄了的第三精神病院。光是看着那個黑漆漆的影子,我就覺得後脖頸子一陣陣發涼,好像有無數雙眼睛在暗地裏盯着我們。

“下車,保持警戒。”隊長周正的聲音通過戰術耳機傳了過來。他的聲音永遠是那麼冷靜,那麼沉穩,像是一塊壓艙石,不管多大的風浪,都能讓人心裏頭踏實一點。

車門“咔噠”一聲解鎖,冰冷的夜風瞬間就灌了進來,吹得我一哆嗦。我們四個人,一個接一個地跳下車,動作麻利,沒有半點多餘的聲音。幾乎是落地的同時,我們就迅速地組成了一個標準的四人戰鬥隊形,這是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周正端着槍走在最前面,他寬闊的後背像一堵牆,擋住了大部分的未知和恐懼。我被安排在隊伍中間,這是典型的保護新人的位置,前後都有人照應着。王胖子,我們小隊的“天工”,背着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設備,負責技術支援,同時也兼顧着殿後的任務。

至於李默,我們那位代號“鬼眼”的狙擊手,我幾乎都沒看清他的動作。他就好像一個融入了黑夜的幽靈,在我們下車的那一刻,整個人的氣息就消失了,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周圍那些影影綽綽的樹林和廢墟裏,去尋找一個能把我們所有人都納入視野的狙擊點了。這家夥,簡直不像個人,更像是一把會走路的狙擊槍,精準,且致命。

我們四個人裏,就屬他最神出鬼沒。有時候我覺得,他可能比我們要對付的那些“東西”還要嚇人。

“天工,情況怎麼樣?”周正壓低了聲音,對着領口的麥克風問道。他的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夜裏,通過耳機傳到我耳朵裏,卻清晰得如同在我耳邊說話。

等了幾秒鍾,耳機裏傳來了王胖子的聲音,帶着一點“沙沙”的電流雜音,聽起來有些凝重。“隊長,情況不太對勁。這裏的能量場讀數很奇怪。”

我心裏“咯噔”一下。能讓王胖子說出“奇怪”兩個字的,那肯定不是什麼小事。這家夥平時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可一碰上他的專業領域,就比誰都較真。

“怎麼個奇怪法?”周正追問。

“很微弱,幾乎快要探測不到了,但又亂得一塌糊塗。”王胖子似乎在調整他的設備,耳機裏傳來一陣輕微的“滋滋”聲。“打個比方,就像……就像一鍋馬上要煮開,但又沒完全開的粥,底下的小氣泡‘咕嘟咕嘟’地亂冒,但水面看着還是平靜的。另外,這裏的磁場有輕微的扭曲,我估計,咱們帶的那些常規的電子設備,比如手機、GPS什麼的,進去之後多半會失靈。”

“收到。”周正應了一聲,然後轉過頭,月光下,我能看到他頭盔下那雙銳利的眼睛正看着我,“墟淵,你有什麼感覺?”

我知道,他這是在問我的“特殊能力”。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兒的空氣又冷又潮,吸進肺裏跟刀子似的。我試着閉上眼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起來,去感受那股從我左手手背上那個“墟淵”印記傳來的感覺。

那是一種冰冷的感覺,像是冬天裏把手貼在了一塊鐵上。而在我們到了這地方之後,這種冰冷感變得更加明顯了,不再是那種隱隱約約的涼意,而是像有一根冰錐,正抵着我的手背皮膚,絲絲縷縷地往骨頭裏鑽。

除了這種冷,我還能“聽”到一些東西。

這不是用耳朵聽到的聲音,更像是直接在我的腦子裏響起的。那聲音非常細微,非常雜亂,像是成千上萬個人在同一個房間裏低聲啜泣,又像是老式收音機沒調準頻道時發出的那種“沙沙”聲,只不過這“沙沙”聲裏,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悲傷、絕望和幾乎要溢出來的瘋狂。

我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一陣沒來由的煩躁涌上心頭。

“我……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哭。”我睜開眼睛,有些不太確定地說道,因爲我自己也分不清這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存在的。“很多人,聲音特別亂,分不清是從哪兒傳來的,好像四面八方都有。”

“情緒殘留。”周正幾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判斷,他的語氣裏沒有絲毫的驚訝,好像早就料到了會是這樣。“看來咱們拿到的資料沒錯。這個地方死過很多人,或者說,有很多人的精神徹底崩潰在了這裏。他們臨死前或者崩潰前的負面情緒,就像用錄音機錄下來一樣,被永久地刻在了這個地方的一草一木上。”

他的解釋通俗易懂,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地方,就是一個巨大的、充滿了負能量的“錄音帶”,而我們,現在就站在這盤錄音帶上。

“所有人,檢查‘靜默護符’,準備進入。”周正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都給我記住了,咱們這次是來找人的,不是來這兒當神父驅鬼的。首要任務,是找到失聯的‘壁虎’小隊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到萬不得及,絕對不要和裏面的東西發生正面沖突。”

我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胸口。在那層厚厚的戰術背心下面,貼着皮膚的地方,那塊刻着古怪符文的“靜默護符”正安安靜靜地待在那兒。我能感覺到它傳來的一絲微弱的涼意,跟手背上那種刺骨的冰冷完全不同,這是一種很安寧的、讓人心緒平靜的涼。

我們檢查完裝備,互相打了個確認的手勢,然後邁開步子,朝着精神病院那扇鏽跡斑斑的大鐵門走去。

那扇鐵門看起來有好些年頭了,上面布滿了鐵鏽,有些地方甚至已經爛穿了,露出一個個黑洞洞的窟窿。周正走在最前面,他沒用手推,而是用槍托頂住門軸的位置,小心翼翼地用力。

“嘎——吱——”

一聲讓人牙酸的摩擦聲響起,在這死寂的夜裏傳出老遠。鐵門被推開了一道能容一個人通過的縫隙。

就在門縫打開的瞬間,一股比外面濃烈十倍的黴味和腐臭味,混合着消毒水和塵土的味道,猛地從裏面撲了出來。那味道,就像是把一個發黴的地下室、一間很久沒打掃過的廁所和醫院的藥房味道全攪和在了一起,然後發酵了一百年。我一個沒忍住,胃裏翻江倒海,差點當場就吐了出來。

我強忍着惡心,跟着周正的腳步,走進了精神病院的大廳。

大廳裏一片狼藉,簡直像是被龍卷風掃蕩過一樣。地上到處都是破碎的桌椅板凳,還有散落一地的、已經發黃變脆的病歷紙。我借着手電筒的光掃了一眼,那些紙上還寫着字,但大多已經模糊不清了。

慘白的月光從天花板上破損的大洞和幾扇沒碎幹淨的窗戶裏照進來,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投下了一塊塊斑駁的光影。那些光影隨着我們手電筒的晃動而扭曲、變形,乍一看,就像是一張張咧着嘴、無聲嘲笑我們的扭曲人臉。

“鬼眼,能看到我們嗎?”周正站在大廳中央,停下腳步,低聲問道。

“清晰。大廳安全。”耳機裏,李默那萬年不變的冰山聲音傳了過來。他的聲音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就像是AI合成的語音播報。但正是這種冷靜,反而給了我們一種莫名的安全感。知道在某個制高點,有一雙鷹隼般的眼睛正盯着這裏,隨時準備提供火力支援,心裏總歸是踏實些。

“好。”周正應道,“我們繼續往裏走,目標是住院部B棟,那裏是‘壁虎’小隊最後發出信號的地方。”

我們小心翼翼地穿過這個鬼氣森森的大廳,朝着一扇標着“住院部”的門走去。每一步踩在地上,都會揚起一陣厚厚的灰塵,在手電光柱裏翻滾飛舞,像是有無數微小的蟲子在空中亂竄。

推開通往住院部的門,眼前是一條又長又黑的走廊。走廊兩側,是一間間敞開着門的病房,裏面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清,就像是一頭巨獸張開的一排嘴巴,等着把我們吞進去。

牆上的白灰牆皮大片大片地剝落了,露出了底下暗紅色的磚頭。在一些牆面上,我甚至能看到一些用指甲硬生生劃出來的抓痕,那些抓痕雜亂無章,有的深可見骨,可以想象,當初劃下這些痕跡的人,內心是何等的痛苦和絕望。

我們越往裏走,我腦子裏那種哭泣的聲音就變得越大,也越清晰。之前還只是模糊的、混雜在一起的噪音,現在,我甚至能從那片噪音裏,分辨出一些零零碎碎的、不成句的詞語。

“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

“我沒病……我真的沒病!你們憑什麼關着我!”

“媽媽……媽媽……我好怕……你在哪裏啊……”

這些聲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個音節裏都充滿了無法化解的痛苦和怨念。它們像一根根無形的針,不斷地往我腦子裏扎,沖擊着我的理智。我感覺自己的情緒也開始變得不受控制,一陣陣的煩躁和低落,甚至有種想扔下槍,掉頭就跑的沖動。

就在這時,我胸口的那塊“靜默護符”突然傳來了一陣微弱的暖意。那股暖流雖然不強,但很堅定,像是在我混亂的腦子裏築起了一道堤壩,把那些負面的情緒洪流給擋在了外面。我煩躁的心情,竟然奇跡般地平復了下來。

我伸手隔着作戰服摸了摸那塊石頭,心裏對王胖子那家夥第一次有了一絲感激。這玩意兒,還真是個寶。

我們繼續往前推進,腳步放得更輕了。走廊裏安靜得只能聽到我們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還有我腦子裏那些揮之不去的哭喊。這種感覺非常詭異,一半是現實的寂靜,一半是腦內的嘈雜,讓我有種快要精神分裂的錯覺。

“隊長,停一下!”王胖子突然壓低了聲音,我們立刻原地站住,端槍警戒。“三點鍾方向,307病房,有能量波動。”他一邊說,一邊死死地盯着手裏那個像個老式收音機一樣的探測器。探測器上的一根指針,正在小幅度地、不規則地擺動着。

周正立刻朝我和王胖子打了個手勢,我們三人瞬間從一列縱隊,變成了一個品字形的攻擊隊形,槍口一致對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着走廊右側的307病房靠近。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心裏全是汗,緊緊地攥着手裏的95式步槍。說實話,這算是我二次入伍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實戰。以前在老部隊,對付的都是活生生的人,看得見,摸得着,一槍過去就知道有沒有效果。可現在,我們要面對的,是這種連王胖子的專業儀器都只能探測到“能量波動”的玩意兒,這讓我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我們三個人的戰術靴踩在滿是灰塵的地上,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離307病房越近,我就感覺周圍的溫度好像在直線下降。明明是同樣一條走廊,但就那扇門附近,空氣冷得像是冰窖一樣。

走到307病房門口,一股刺骨的寒意撲面而來,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裏面的哭聲,比走廊裏任何一個地方聽到的都要清晰,都要淒厲。那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聽起來也就七八歲的樣子,稚嫩的童音裏,卻帶着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她一直在重復着一句話,翻來覆去,就像是卡了殼的復讀機。

“爸爸……別打我……我再也不敢了……爸爸……別打我……”

那聲音聽得我心裏揪得生疼,一股無名火直往上竄。

周正和我對視了一眼,我從他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凝重和一絲憤怒。他沒有猶豫,用眼神示意我們做好準備,然後猛地抬起腳,一腳踹在了病房那扇薄薄的木門上。

“砰!”

一聲巨響,房門被整個踹飛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對面的牆上,揚起漫天灰塵。

我們立刻沖了進去,槍口迅速地掃視着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

但是,病房裏空空如也。

除了牆角一張孤零零的鐵床,上面積滿了厚厚的灰塵之外,什麼都沒有。沒有想象中的怪物,也沒有那個哭泣的小女孩。

可那個小女孩的哭聲,卻依然在房間裏回蕩着,聽起來,似乎就是從我們正對面的那個牆角裏傳出來的。

“爸爸……別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我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用手電筒仔仔細細地檢查那個角落。牆壁是實心的,上面除了剝落的牆皮,什麼都沒有。我用槍托敲了敲,發出“梆梆”的悶響,證明後面沒有任何暗格或者夾層。

“隊長,能量源就在這面牆裏。”王胖子舉着他的探測器在牆上掃了一遍,探測器上的指針幾乎是貼着牆面瘋狂擺動。他很肯定地說道,“錯不了,是個典型的‘地縛靈’,或者用我們的行話來說,叫‘高強度情緒印記’。應該是很多年前,有個小女孩在這個房間裏遭受了非常可怕的事情,她臨死前那種強烈的恐懼和悲傷,被這面牆給‘記錄’下來了,就像磁帶錄音一樣。”

“能清除嗎?”周正皺着眉頭問道。我們的任務是找人,但這種東西堵在路上,一直用精神污染騷擾我們,也不是個事兒。

“可以試試。”王胖子說着,從他那個哆啦A夢一樣的背包裏,又掏出了一個新玩意兒。那東西是個銀色的金屬盒子,看起來有點像個小型的藍牙音響。“‘安魂曲’發生器,最新款的,專門用來撫平這種低烈度的情緒殘留。原理很簡單,就是用一種特別平穩的聲波頻率,去覆蓋掉它本身不穩定的能量場,說白了,就是用一段‘安靜的音樂’,把那段‘嘈雜的錄音’給洗掉。”

他把那個銀色的“音響”放在地上,對準了發出哭聲的牆角,然後伸手按下了開關。

一陣非常低沉的、如同風鈴在遠處輕輕敲響的音樂,從發生器裏傳了出來。那音樂很柔和,很安寧,聽着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然而,就在這陣安寧的音樂響起的瞬間,牆角裏那個小女孩的哭聲,戛然而止!

整個房間陷入了一秒鍾的死寂。

緊接着,一聲尖利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充滿了無盡怨毒和瘋狂的嘶吼,猛地從牆壁裏爆發了出來!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

那已經不是小女孩的聲音了,而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混雜了無數痛苦尖叫的恐怖噪音!

隨着這聲嘶吼,一股強大到難以想象的精神沖擊,像一顆炸彈一樣,猛地從牆壁裏爆發出來,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

我感覺就像有一輛高速行駛的火車,迎面撞在了我的腦門上!

我胸口的那塊“靜默護符”,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瞬間變得滾燙!那溫度高得嚇人,隔着作戰服都像是把一塊燒紅的烙鐵貼在了我胸口上。緊接着,我只聽到“咔嚓”一聲脆響,那塊一直保護着我的護符,竟然……裂開了!

失去了護符的保護,那股充滿了怨恨和瘋狂的、如同海嘯般的負面情緒,再也沒有了任何阻礙,像決堤的洪水一樣,瘋狂地涌進了我的腦子裏!

我眼前猛地一黑,整個世界都消失了。我仿佛看到了一個瘦弱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小女孩,被一個高大魁梧的、看不清面孔的黑影死死地按在牆角。那個黑影手裏攥着一根粗大的皮帶,正用盡全身的力氣,瘋狂地、一次又一次地抽打在小女孩的身上。

皮帶撕裂空氣的呼嘯聲,抽在皮肉上的悶響,小女孩從一開始的哭喊求饒,到後來的微弱呻吟,再到最後徹底沒了聲息……那畫面,那聲音,那絕望,真實得讓我感同身受,仿佛被抽打的人就是我自己!

“墟淵!穩住!”

一聲如同炸雷般的大吼,猛地把我從那個恐怖的幻覺中給拉了回來。

我渾身一激靈,猛地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讓我亡魂皆冒。

王胖子已經口鼻流血,兩眼翻白,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倒在地上,徹底昏了過去。他手邊的那個“安魂曲”發生器,也冒着黑煙,徹底報廢了。

隊長周正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他臉色慘白得像一張紙,額頭上全是豆大的冷汗,他單膝跪地,用手裏的步槍死死地撐着地面,才勉強沒有倒下。

“這……這不是C級……”周正咬着牙,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他的聲音都在發抖,“情報有誤!這東西……有主動攻擊性!它的怨念,在常年累月地吸收了這整個精神病院的負面情緒之後,已經……已經形成了一個獨立的意識體!”

他的話音剛落,我們面前的那面牆壁,開始發生了更加恐怖的變化。

牆皮開始像融化的蠟一樣往下流淌,同時,黑色的、像是粘稠焦油一樣的液體,從牆壁的磚縫裏慢慢地滲了出來。那些黑色的液體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牆面上匯聚、蠕動,慢慢地勾勒出了一個模糊的人形。

那個人形,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凝實!

“鬼眼!開火!對着那面牆,自由射擊!”周正用盡全身力氣,對着通訊器怒吼道。

“砰!”

幾乎是在他吼聲落下的同時,一聲沉悶的槍響從遠處傳來。一顆子彈帶着尖嘯,精準地穿透了病房的窗戶,打在了那個正在成型的黑色人形上。

然而,子彈就像是打進了一團空氣裏,直接穿透了牆壁,在後面的牆上留下了一個彈孔。那個黑色的人形,只是晃動了一下,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不行!”耳機裏,李默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焦急和不敢置信,“隊長,它沒有實體!我的子彈對它無效,直接穿過去了!”

完了。

聽到李默的話,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常規武器無效,王胖子的特種技術裝備被瞬間反制,連我們小隊最強的王牌狙擊手都拿它沒有一點辦法。我們所有的手段,在它面前,都成了笑話。

就在這股絕望的情緒快要把我吞沒的時候,我左手手背上那個“墟淵”的印記,突然傳來了一陣刺骨的、深入骨髓的冰冷!

那股冷意,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強烈,像是一塊幹冰,死死地貼在了我的骨頭上。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要這麼做,這完全是一種下意識的、身體快於大腦的本能反應。

我伸出了我的左手,手背朝外,對準了牆上那個已經快要完全成型的黑色人形。

就在我伸出手的一瞬間,我腦海裏突然毫無征兆地浮現出了“觸穢”訓練時的那種感覺。

那種感覺很難形容,那不是一種力量,也不是一種能量,而是一種“概念”。一種否定一切、抹除一切、將“存在”變爲“不存在”的純粹概念。訓練的時候,教官告訴我,我所患上的“溶骨症”,從某種層面上來說,並不是一種“病”,而是一種錯誤的“信息”。一種“你的骨骼不應該存在”的錯誤信息。而我的能力,就是將這種“抹除信息”的能力,施加到外界。

一個瘋狂的、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念頭,在我腦子裏閃電般地劃過。

眼前這個“怨靈”,王胖子說,它的本質是“情緒”,是“記憶”,是一種被記錄下來的“信息”。

而我手上帶着的“溶骨症”印記,它的本質,也是一種“信息”。

如果……如果它們在本質上是同一種東西……

那麼,我能不能……像抹除我自己的骨頭一樣,把這個該死的“怨靈信息”,也給它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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