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微微一笑,走到櫃台前。
緊接着,親自拿起一塊用精美油紙包裹的“玉脂膏”,遞了過去。
“官爺誤會了。”他的聲音溫和而清晰,“我清風閣所售之物,看似胰子,卻非凡品。”
“其用料之精,工序之繁,遠非市面凡品可比。”
“三百文之價,看似高昂,實則物有所值。”
“若官爺不信,此物便贈予官爺,帶回府中一試便知。”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陳默身後那幾名躍躍欲試的錦衣衛校尉,繼續笑道:
“這幾位官爺一路巡街,也是辛苦,我這裏備下了幾份薄禮,不成敬意。”
“還請諸位官爺帶回去,給家中女眷們嚐個鮮,也算是我這小店開業,沾沾官爺們的喜氣。”
說罷,他對着身旁的小廝使了個眼色。
那機靈的小廝立刻捧出十幾個用綢緞小盒精心包裝好的玉脂膏,一一遞到陳默和他的手下們面前。
這番操作,行雲流水,滴水不漏。
既沒有低三下四地求饒,也沒有硬碰硬地頂撞。
他不說這是賄賂,只說是薄禮、嚐鮮,給足了對方面子,又顯得自己坦蕩磊落。
陳默愣住了。
他本想借機發難,敲詐一筆。
到頭來,卻被對方這軟中帶硬的一手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那綢緞小盒入手溫潤,隔着盒子都能聞到一股淡雅的清香,絕非凡品。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對方送出的禮,還如此體面。
“算你識相!”陳默故作威嚴地哼了一聲。
將那塊玉脂膏收入懷中,對着手下揮了揮手,“我們走!”
一場風波,就此消弭於無形。
看着錦衣衛離去的背影,鐵山才鬆了口氣,低聲道:“東家,就這麼便宜了他們?”
“這不是便宜,是投資。”朱雄看着街道上重新開始排起的長龍,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一塊香皂,能買來一時的安寧,還能替我們敲開許多我們自己敲不開的大門。這筆買賣,劃算得很。”
……
另一邊,陳默帶着手下回到了北鎮撫司的衙門。
他屏退左右,獨自回到自己的值房,將那塊玉脂膏拿了出來。
只一入手,那溫潤如玉的觸感和縈繞鼻尖的淡雅蘭香,就讓他這等粗人也覺得心神一清。
他並非蠢人,立刻就明白了此物的真正價值。
這不是一塊普通的胰子,這是送給上官、尤其是上官夫人的絕佳禮品!
是敲開上官府邸後院大門的金鑰匙!
他不敢怠慢,立刻將自己獲贈的最好的一盒,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他的頂頭上司——百戶張莽的面前。
“頭兒,這是小弟在秦淮河邊一家新開的鋪子裏孝敬您的。聽說是西域來的奇物,給夫人用最是合適。”
張莽本不以爲意,但當他打開盒子,聞到那股獨特的清香,臉色也微微一變。
待他試用過後,更是又驚又喜。
“好小子,有心了!”張莽拍了拍陳默的肩膀,心中大爲受用。
他自己留下一盒,又將更精致的兩盒,轉手就送到了北鎮撫司千戶的案前。
就這樣,一塊小小的香皂,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在等級森嚴的錦衣衛衙門裏,開始了一場自下而上的奇妙旅程。
最終,當黃昏降臨時,一個雕刻着祥雲紋的紫檀木盒,被呈送到了錦衣衛北鎮撫司的最高長官——鎮撫使宋忠的面前。
宋忠乃是前任都指揮使蔣瓛的心腹,爲人精明強幹,深得聖上信任,在京師也算是一號響當當的人物。
他打開木盒,一股從未聞過的馥鬱芬芳撲面而來。
“此物何來?”宋忠沉聲問道。
經過層層傳喚,最開始的那個小旗官陳默,被戰戰兢兢地帶到了這位從四品大員的面前。
陳默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稟報了一遍,不敢有絲毫隱瞞。
“哦?秦淮河畔,清風閣?”宋忠把玩着手中的玉脂膏,眼中精光閃爍。
“開業第一天,就敢賣三百文的天價,還能引得滿城風動,甚至連本官的衙門都驚動了。這個店家,有點意思。”
他站起身來,將那身飛魚服的衣角撫平。
“備馬,本官倒要親自去會一會,這個清風閣的東家,究竟是何方神聖!”
與此同時,奉天殿,大朝會。
金碧輝煌的大殿內,靜得落針可聞。
百官按品階分列兩側,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刻意放緩。
御座之上,大明帝國的開創者,洪武大帝朱元璋,身着龍袍,面沉如水。
他那雙飽經風霜的眼中,既有失子之痛,又有洞察一切的威嚴。
最讓滿朝文武心頭一震的,是站在朱元璋身側的那個少年——皇孫朱允炆。
他身着親王等級的袞服,位置甚至比下首的諸位藩王還要靠前。
這已經不是暗示,而是昭告。
大明的下一任繼承人,已經定下了。
秦王朱樉、晉王朱棡等年長的藩王,皆面色復雜地垂下眼簾,不敢直視。
而站在藩王之列最前方的燕王朱棣,一雙拳頭在寬大的朝服下死死攥緊。
他能清晰地看到,侄兒朱允炆那張尚顯稚嫩的臉上,正努力壓抑着一絲難以掩飾的得意。
憑什麼?
朱棣的心中,仿佛有一頭不甘的猛虎在咆哮。
大哥朱標薨逝,他悲痛萬分。但悲痛之後,便是對皇位不可抑制的渴望。
論血脈,論法理,大哥之後,當由二哥秦王、三哥晉王繼承。
可他們二人一個荒唐無度,一個殘暴不仁。
都曾被父皇嚴厲斥責,早已失去了競爭的資格。
那麼,放眼諸王,還有誰比他朱棣更有資格?
他文能治軍,武能安邦,十年鎮守北平,屢立戰功,將蒙元殘餘打得聞風喪膽。
他自信,自己才是最像父皇的兒子,也最有能力繼承這萬裏江山!
可父皇,卻選擇了一個久居深宮、滿口仁義道德、連戰場都沒上過的黃口小兒!
“諸位愛卿。”御座上,朱元璋那蒼老而有力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死寂,“太子不幸,國本動搖。”
“如今國不可一日無儲,咱意,冊立皇孫允炆爲皇太孫,以承大統。爾等,以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