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進一行疾行,終抵梁山泊。
煙波浩渺處,阮氏三雄與何成備酒相迎。
劫後重逢,衆人心暖。
何成端酒奉上,哽咽道:“史大郎,多謝救命大恩!”
史進不接,正色道:“何成兄弟,你謝錯了人。救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義氣,是魯師兄的禪杖,是武都頭的戒刀,是林教頭的蛇矛,是楊制使的決心,是所有不願看兄弟屈死的好漢!若非你爲兄弟仗義出手,誰爲你拼命?”
阮小七咧嘴笑:“史大郎,魯師兄他們救人說得過去,咋成他自己救自己了?”
史進笑道:“正因他那刀是爲公義而揮,我等才攔他。若他是個孬種,眼見兄弟受辱屁不敢放,誰會管他死活?豈不是他自己的義氣救了他的命?”
阮小七恍然拍腿:“哈哈,是這道理!”
衆人皆點頭稱是。
何成熱淚盈眶,飲盡碗中酒,向四周團團一拜。
神行太保戴宗上前拱手:“史大郎,既到水泊,在下護送天使回去復命了。”
史進道:“戴院長辛苦。請帶句話給公明哥哥:征討四方時,千萬謹慎,莫將兄弟性命填光。兄弟們死光了,他宋公明的人頭,也難保。”
戴宗神色一凜:“……大郎的話,戴宗必帶到。”
“快走!還囉嗦,丟人現眼!”那使者脫身在即,又擺起官威。
“啪!”
史進反手一記耳光,勢大力沉,將他扇得踉蹌歪倒!不等痛呼,一腳已踏在他臉上,將那張醜惡嘴臉狠狠碾進泥土!
史進面上帶笑,語氣冰冷:“你是個什麼東西?到了爺爺地界,還敢張揚?”
“你……你答應不殺我……”使者驚恐萬狀,嗚嗚掙扎。
“嗯,我不殺你。”史進腳下加力,笑容不變,“可我沒答應不打你個生活不能自理!”
“嗚——!”使者嚇得魂飛魄散,雙腿死死夾緊,抖如篩糠。
“醃臢潑才!”魯智深啐了一口,不屑再看。
戴宗爲免夜長夢多,急忙拉起癱軟的使者,施展神行法,狼狽離去。
不久,朱武乘船而來,拱手道:“諸位哥哥,家眷已安置,晁天王陵墓灑掃完畢。忠義堂備下接風酒,恭請上山!”
“哈哈!灑家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走,上山喝酒吃肉!”魯智深撫掌大笑。
林沖、武鬆、史進、孫立、三阮、登州派衆人,登船駛向梁山大寨。
金沙灘登岸,過山寨門,眼前是熟悉教場、扭頭門、斷金亭。
林沖在斷金亭腳步微頓,目光恍如昨日——此處,正是他火拼王倫之地。
行至第三關,偌大忠義堂赫然在望!
此時梁山,空曠寂寥,“替天行道”旗已經沒有了,唯有“忠義堂”三字鎏金刺眼。
衆人行至匾額下。
史進仰頭,目光銳利,對林沖、阮小二道:“林教頭,小二哥。這‘忠義堂’是晁天王過世後宋江所換。我等既不走招安死路,何不換回‘聚義廳’?我等在此,聚的是義氣,行的是天道,非對昏聵朝廷的‘忠’!”
阮小二撫掌:“正合我意!忠義忠義,原來宋公明早存招安心,將‘忠’擺在了兄弟‘義’前!”
林沖眼神一凜:“不錯!重回梁山,再不受醃臢氣!自是‘聚義廳’妥當!”
“好!”史進朗聲道,“那今日,便換了這匾,再圖大醉!”
“我來!”性急阮小七應聲而出,探手入懷摸出鵝卵石,揚手擲向匾額側邊連接處!
“嗖——啪!咚!”
石子精準擊中榫卯,巨大匾額應聲而落,重重砸地,斷裂成兩半!
“好!”
魯智深、武鬆、楊志、孫立、劉唐等衆頭領,見象征宋江招安路線的匾額粉碎,胸中鬱氣盡吐,齊聲爆出暢快喝彩!
聲震山寨!
早有兵士依朱武吩咐,抬出塵封已久、更顯質樸的“聚義廳”舊匾。
衆人協力,小心翼翼將它重新懸掛於廳堂正門之上。
望着熟悉三字,劉唐、阮氏三雄眼眶溼潤,仿佛再見晁蓋天王時,那劫富濟貧、除暴安良的勃勃生機!
匾額既換,人心思定。
武鬆踏前一步,聲若洪鍾:“諸位兄弟!蛇無頭不行!如今掛起‘聚義廳’,另立新天,須推舉一位義氣出衆的兄弟坐第一把交椅,總攬大局!否則朝廷兵馬來了,群龍無首,如何對敵?”
聚義廳前,頓時肅靜。
誰爲首領?
史進率先開口,聲音清朗堅定:“武都頭所言極是。論資歷、武藝、威望,能服衆望、統領我等另辟新天者,非花和尚魯智深魯師兄不可!”
林沖頷首:“史大郎一語中的。魯師兄義薄雲天,林沖願擁戴!”
孫立拱手:“魯師兄爲首,孫立心服!只是……”他眉宇深憂,“孫立有一慮,如鯁在喉。”
史進道:“既重聚梁山,心裏話但說無妨。”
孫立道:“如今我梁山兵馬、家眷、嘍囉,總數不過萬餘,實力大損。若朝廷發大軍,尤其是……若那深知梁山虛實的宋江,率麾下殺來,水泊雖險,可能擋住家賊?”
此言如冷水澆頭,興奮冷卻,衆人沉默。
史進卻笑了,笑容從容,洞悉時局。
“孫提轄所慮,合情合理。”他環視衆人,目光炯炯,“但我可斷言,我等踞守梁山,非但可擋征討,若把握時機,甚至能席卷天下,另立新朝!”
孫立一怔,明顯不信:“史大郎此言驚人,請詳細指教。”
史進成竹在胸,朗聲道:
“其一,天下大勢!當今天下,豈止梁山?河北田虎、淮西王慶、江南方臘,皆擁兵稱王!加上我等,四路反宋!我等最弱,威脅最小,朝廷若讓宋江動手,必先打田虎、王慶、方臘!此乃‘驅虎吞狼’,亦是我等喘息之機!即便宋江先來,其他三路豈會坐視?必趁機擴張,朝廷焦頭爛額,或調宋江救火!此乃我等坐山觀虎鬥,積蓄力量之機!”
他聲音愈發沉穩:
“其二,外患!北面遼國,被新興女真殺得丟盔棄甲,連陷都城,日薄西山!女真狼子野心,一旦滅遼,下個目標必是大宋!屆時中原板蕩,國難當頭,我等可高舉‘抗金保民’大旗,名正言順招攬豪傑,收攏人心,何愁不強?”
最後,他目光掃過衆人,語氣深沉充滿希望:
“其三,人心!我絕不信,隨宋江投降的兄弟,個個鐵了心的做鷹犬!必有如孫提轄般,心存疑慮、迫於形勢之人。只要我們在梁山站穩,打出‘聚義’、‘抗暴’旗號,讓兄弟們看到希望……他們就有再回梁山的可能!”
一番高屋建瓴論述,將天下大勢、敵我優劣、未來戰略剖析明白!
朱武心潮澎湃,擊節贊嘆:“妙啊!史大郎見識,堪比諸葛武侯《隆中對》!”
楊志謹慎道:“大郎謀劃深遠,佩服。只是……宋江若真不顧一切先來,不得不防。”
阮小二拍胸:“楊制使放心!他敢來,我水軍弟兄叫他知道八百裏水泊是誰家天下!”
阮小五冷笑:“李俊、張順水裏功夫好,可梁山泊一草一木,我們比他熟!管教他們有來無回!”
魯智深猛拍大腿,洪聲笑道:“哈哈哈!好!灑家原只知史大郎仗義,今日才知你有吞吐天地韜略!這寨主,灑家粗人做不來!大郎,你文韜武略,梁山之主,你來做最合適!灑家頭個服你!”
衆皆愕然,目光聚焦史進。
史進連連擺手,深揖一禮:“魯師兄!諸位哥哥!萬萬不可!史進年輕識淺,何德何能?此番重歸梁山,全賴魯師兄、林教頭、武都頭、楊制使、孫提轄威望聚攏人心!史進不過說了幾句狂言,豈敢僭越?寨主非魯師兄這等德高望重者不能服衆!史進願爲馬前卒,供驅策, 絕無二心!”
他情真意切,擺明立場。
武鬆踏前一步,聲斬釘截鐵:“史大郎,何必過謙!我武鬆直性,有話便說。今日局面是你一手促成;方才見識更令我等開眼。梁山百廢待興,強敵環伺,正需有膽略見識的帶頭大哥!魯師兄義氣深重,但論運籌,大郎你更合適!”
林沖緩緩開口,語氣沉穩:“大郎,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林沖亦認爲,你之才略足以擔當。魯師兄坐鎮中軍,你執掌號令,相輔相成,山寨可安。” 他既肯定史進,又維護魯智深尊嚴。
孫立拱手:“你若爲首,孫立與登州弟兄,心服口服,願聽號令!”
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等水軍頭領紛紛附和:
“史大郎,應了吧!”
“俺們聽你的!”
……
楊志目光亦是認可。
朱武忙道:“大郎,衆望所歸,莫再推辭!”
史進向四周團團一揖,提高聲音:
“既然衆位哥哥抬愛,小弟暫充此任!日後有合適人選,小弟隨時可退位讓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