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澤仁將於太醫請了出去，張姒又坐回張嫣的床前，伸手握住了張嫣一雙柔夷。
張嫣垂眸看向張姒的手。那雙手，不似她的手那樣白皙纖細柔軟。短短的指甲，手背微露青筋，雖也被精心保養，但因常年習武，掌心還是起了一層薄繭。
“阿姊，你不該想要替我進宮。”因爲年幼喪母，張姒張嫣姐妹倆的感情極好，自小及大，兩人之間從沒有什麼秘密。張嫣知道她阿姊和王家二郎的約定，而張姒，也知道她不能予外人道的心思。
“你更不能入宮，也不能離京。”張姒鬆開張嫣的手，幫她抿一抿鬢邊的散發:“如果咱們兩個，只有一個人可以幸福，嫣兒，阿姊只希望那個人是你。”
“阿姊錯了！”張嫣仰着蒼白的小臉，神情倔強:“阿姊明明知道，我那點癡念，本就不可能實現。可阿姊與王二郎卻有父母之命，更是情投意合，如此良緣，豈能因我斷送！”
張姒望着妹妹絕美的小臉，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她輕輕撫過張嫣的臉頰，指尖觸到一片冰涼。
"傻丫頭，"張姒的聲音溫柔卻堅定，"哪有什麼良緣？身爲世家女，婚姻全不由自己。便是阿爹阿兄，又怎能抗旨不遵？陛下要選張氏女，難道王家還敢與陛下搶人不成？既然我與王郎尚未定親，便是無緣。更不必將王家牽扯進來。待嫁之女，入宮備選，本是天經地義，你身子羸弱，不適合侍聖，我張家從無二女適一夫的先例，我去備選，本就是最好的選擇，並非只爲你。"
張嫣聞言，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錦被，蒼白的小臉也因激動泛起一絲紅暈:“阿姊，你騙不了我，你想入宮，是要……”房中並無他人，張嫣還是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來:“弑君！”
張姒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推開窗，向外看了一眼，又轉頭回到床前:“那麼嫣兒你呢？你不顧病體，自請入宮，又是爲了什麼？”
張嫣垂眸，低低笑了起來。
今上昏庸，偏又多疑暴戾，荒淫驕奢。自他御極，對世家各種打壓，尤其針對張氏。皇權與世家天生對立，若只如此，也算不得他錯。但他借口邊境戰事吃緊，要將張澤仁丟去邊關督軍。
而那時，裴氏過世不久，他們兄妹年紀尚幼，張澤仁郡望公子出身，一介文臣，從未上過戰場，抱着一死報國之心，準備將子女送回族地老家。誰知晉帝蕭儼，不但不許他們兄妹離京，又駁回裴老將軍將三個孩子接回裴家的請求，下旨召三個孩子入宮，交由後宮妃嬪撫養。
這是要將張氏滅門的陽謀。爲保張氏，裴家交出兵權，而張準之，被逼替父從軍，以幼學之齡領一鎮之兵，奔赴沙場，歷經血火，繳天之幸才活了下來。如今，晉帝又把目光轉向了她們姊妹二人身上。
張嫣抬眸，語氣嬌軟：“我只想求一個真相。"
張姒冷笑："真相？還重要麼？我只知他若還活着，我張家便活不下去了！"
姐妹二人對視片刻，同時沉默下來。窗外日漸西斜，便連那擾人的蟬鳴，也慢慢靜謐下來。
良久，張姒緩緩開口："嫣兒，一入宮門深似海。你自幼體弱，不等你找到真相，你那條小命，怕是要先保不住了。而我不同。我習武多年，只要近身，必能一擊斃命。"
"可你也會死。我，阿爹，阿兄，都會死！"張嫣攥緊手指，聲音微微發顫，"弑君之罪，當滅九族。阿姊，你的身手可比得過阿兄？阿兄乃大晉戰神，生平無一敗。若只是要他死，阿兄幾次近身隨駕，他早死了，還會等到今日麼？"
張姒何嚐不懂這個道理，她不過是說說狠話解解恨。她殺不了昏君，卻也不願昏君毀了她小妹的一生。她的小妹，自出生便帶了胎毒，好不容易活到現在，只要張家還有活人，怎樣也輪不到她爲家族犧牲。
“真的，真的沒有別的法子了麼？”張姒突然崩潰，忍了好久的淚終於滑落。阿爹在朝堂如履薄冰，阿兄在沙場浴血奮戰，即便如此，還是保護不了小妹麼？
“或者，有一個人可以幫咱們。”張嫣眼睛亮晶晶的，但不過片刻，又黯淡下來:“只是他憑什麼幫咱們呢？”
“你說的是他？”張姒苦笑:“你被阿兄影響太深了，在阿兄和你眼中，他就是無所不能的神仙。可嫣兒啊，即便他真是神仙，神仙又會憐憫世人麼？咱們是死是活，神仙並不會關心。天地不仁，聖人不仁啊！”
前廳裏，張澤仁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難道張家果真在劫難逃麼？必須獻祭他們父女三人的性命，才能成就張準之的大業，才能換大晉一個海晏河清的天下麼？
“若是他肯出手……”裴逸喃喃自語:“他一定有法子。”
裴逸猛然抬頭:“姑父，有一個人定能救嫣兒。準之兄也必放心將嫣兒的安危托付給他。只是……只是……”
“東平王蕭無極！”張澤仁神情凝重。蕭無極在皇子中排行第四，卻是大晉帝後唯一嫡子，他三歲便有神童之名，九歲封王十歲開府，十一歲參政，十二歲便領京畿都督，雖非太子卻行太子之權，將那位真正的大晉太子壓制的毫無光彩。他佛道雙修，文武兼備，無論朝堂民間，皆是聲名赫赫，又有皇後娘家的全力支持，年不及弱冠，已權傾朝野，便是當今陛下他的父皇，也要避他三分鋒芒。
“不錯！”裴逸點頭:“侄兒這便去與他做個交易。”
“交易？”張澤仁嘆了一聲:“不錯！咱們與東平王素無交情，貿然求上門去，他也不必給咱們什麼面子，反倒誤了大事。不如直接當做交易，只要嫣兒能不入宮，無論他東平王想要什麼，只要我張家拿得出來，老夫必然雙手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