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烏雲壓在空中,雨滴毫不客氣地砸進江水之中,隨波逐流。透過寬大的落地窗前雨簾,一道紫色閃電迅速延伸出來,刺破深空。客廳因此亮堂一瞬,又陷入黑暗,隨後雷霆萬鈞,人抖三抖。
謝莞迎親眼目睹了閃電的釋放,雷聲在空中炸開時仍舊瑟縮。
周壹這會兒覺得謝莞迎對自己膽小的認知還挺準確,偷笑着起身,走到牆邊打開客廳頂燈,房間瞬間明亮澄澈,隨後又將落地窗的窗簾拉上,雨幕雷電都被隔絕在外。
“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了,反正明天還要一起過去拍攝宣傳照,不如在我這住一晚?有客房。”
“不要。”
“不放心我?”
“不是……”謝莞迎不懂他怎麼剛表完白就能這麼自如地轉移話題,“我沒有在別人家留宿的習慣。”
“我不是別人,我們是朋友。”
“我沒帶衣服。”
“有烘幹機,今晚洗了明天就能穿。”
“那今晚也不……”
“今晚先穿我的,你上次紅毯穿的那件襯衫我也有,你拿去穿。”周壹直接打斷她的借口,“上次外套你不是穿得挺好?”
謝莞迎:……
周壹甚至搬出了她和司機的生命安全來“恐嚇”她,她哪裏招架得住他的攻勢,再多反駁的話也是徒勞。
她的留宿,板上釘釘。
兩個人中午都沒吃什麼,還不到五點就飢腸轆轆了。
惡劣天氣點外賣不知道要等多久,周壹主動問謝莞迎想吃什麼,自己去廚房做飯。謝莞迎不會做飯,只能在一旁看着他在廚房忙前忙後。
謝莞迎今天和他拍廣告的時候,就感覺到撫上她後背的手指是平滑細膩的,沒有粗糙的繭子,以爲他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沒想到他還會做飯。
“你平常都自己做飯嗎?”
“不是,偶爾做一下。”
“我以爲音樂家爲了保護手指都是不會親自下廚的。”
“嗯,可我不是音樂家。”
“但你是很厲害的音樂制作人,你唱歌也很好聽。”
“這麼誇我做什麼?”
“吃人嘴短嘛。”
周壹簡單炒了幾個家常菜端上桌,謝莞迎也在餐桌邊坐下。
“我可以喝點酒嗎?”謝莞迎猶豫着開口,仰視站在桌邊的周壹,從周壹的角度看過去,可憐兮兮的樣子。
“怎麼?你也要借酒壯膽?”周壹撐着桌沿彎腰,湊到謝莞迎面前,跟她對視,“如果是爲了拒絕我,讓你喝酒,我豈不是自討苦吃?”
謝莞迎:……
“那不喝了。”謝莞迎偏過頭,轉盯着菜盤。
“所以真是爲了拒絕我?”周壹眉頭都擰到一起,沒了笑意的臉上才顯出成熟男人的硬氣。
謝莞迎偷偷瞟了一眼周壹,發覺他好像真的有點生氣了,可她也不知道怎麼說才能讓他消氣,總不能就這麼隨隨便便答應他了吧。
謝莞迎拉着周壹在椅子上坐下,斟酌着回答:“周壹,我……沒談過戀愛。”
謝莞迎從小學習中國舞,到中學因爲學業壓力放棄學舞,又憑借優秀的成績考入京華的重點高中,中途轉道學習表演就考出了專業第一。
可以說,謝莞迎從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別人的贊美。
在別人眼裏的謝莞迎就是一個十足優秀的女生,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
過於優秀的女生往往是沒有男生追的,因爲他們不如她、自知駕馭不了她。
也許的確有人在偷偷暗戀她,但謝莞迎沒有功夫去想他們是不是喜歡她,她只專注自身,也只需要專注自身。
周壹是第一個向她明確表達喜歡的人。
因爲他同樣足夠優秀,足夠自信。
他同樣是天之驕子般的存在,甚至有過於她。
於謝莞迎而言,愛情,首先是從她的父母恩愛中見識到,其次就是影視劇、小說劇本。她一邊渴望如偶像劇般忠貞不渝的愛情,一邊又希望能像她的父母一樣有細水長流的生活。
安靜的房間裏,只有雨聲還在敲打玻璃。
謝莞迎清甜的聲音傳入周壹的耳朵:“但我只想談一次戀愛。”
謝莞迎鄭重地看着周壹,眼神誠懇,“所以不是你的問題,你……你能明白嗎?”
“我明白。所以我只是想要一個追你的機會,不是要求你立刻做我女朋友。”周壹回以同樣誠摯的目光,語氣近乎懇求,“只是一個機會,可以嗎?”
周壹見她還在猶豫,倏地起身,快步走向臥室,從床頭櫃裏拿出兩張方形薄紙,又走回到謝莞迎面前,遞給她。
“這是6月10號京華場的演唱會門票,如果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你就來,那天我會讓小浩在門口等你,隨時都作數。”
謝莞迎猶豫片刻,還是從心地抬手接過。
“好。”
謝莞迎總算鬆口,周壹也總算可以鬆口氣。
……
晚飯過後,周壹從衣櫃裏找出那件黑色同款襯衫塞到謝莞迎手裏,又幫她熱水器的水溫調高了幾度,才讓她先去洗澡,他去把客臥收拾一下,換個新的床品。
其實這套房子有阿姨定期打掃,所以客臥並不髒,只是長久沒有人住過。畢竟是給女生睡,還是換一套幹淨的床上用品比較妥帖。
周壹收拾完客臥,把換下來的床單被套塞進洗衣機,開啓快洗模式。這樣等謝莞迎洗完澡出來,髒衣服又可以直接放進洗衣機洗。
謝莞迎今天做造型,頭發燙過以後還噴了發膠,所以必須洗頭發,在浴室待的時間就比較久。
周壹收拾完就坐在外面沙發上等。
水聲忽停,謝莞迎從門縫探出頭來,“那個……你家裏有紗布嗎?”
“怎麼了?哪兒受傷了?”周壹立刻起身走近,神情緊張。
“沒有受傷,是原本纏腳踝的紗布打溼了,不能用了,想問問你有沒有新的紗布。”
“那就好,紗布應該有,我去找找。”
“好。”
謝莞迎退回浴室,關上門打開吹風機開始吹頭發。她頭發又長又多,要吹好一會兒。
沒多久周壹就來敲門,說紗布找到了,問她需不需要幫忙。
還沒等她回答,他就率先替她決定,“我幫你吧,你一個人在浴室不好弄。你吹完頭發了就出來。”
謝莞迎沒辦法,嘆口氣繼續吹頭發。待吹風機風聲停止,浴室門打開,謝莞迎從漫漫霧氣中走出來,長發披在肩後,只穿了一件明顯過大的黑色襯衫,下擺垂到了大腿中段,剩下的長腿明晃晃得刺眼。
周壹聞聲只看了一眼就立馬轉回頭收回視線。
別說謝莞迎放不放心他了,他自己都不放心他自己了。
周壹讓謝莞迎在沙發上坐一下,自己去找了條薄毯出來,蓋在她腿上,省得他心猿意馬。
周壹單膝跪在謝莞迎面前,就着燈光觀察她的右腳腳踝,一片紅腫。
抬頭看謝莞迎,“昨天有這麼腫嗎?”
“我說沒有你信麼?”
周壹:……
周壹把茶幾上的醫藥箱打開,把雲南白藥噴霧劑拿出來,握住她的小腿,對着她的腳踝噴了一圈,再給她纏上紗布。
“明天別拍了,休息一天。”
“那怎麼行?”
“怎麼不行?你以爲下這麼大雨他們就樂意上班?”
謝莞迎:……
周壹扶謝莞迎去客臥睡下,給她帶上房門,出來給DO的宣傳負責人打了個電話,商量推遲時間。
很快,工作群裏衆人收到小組負責人發的通知:因連日大雨,攝影棚又地處偏遠,考慮到大家的人身安全,故拍攝時間推遲三天,28號再拍攝宣傳照。
小朱和小浩作爲藝人助理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小朱不放心謝莞迎獨自一人,還特意打了電話過來。
“姐,你一個人在周老師家還好嗎?”
“我……挺好的。你呢,現在在哪裏?”
“我回學校了。我明天來接你吧?”
“好,你自己注意安全。”
“嗯嗯。對了姐,我看群裏消息說拍攝推遲到28號了,怎麼這麼巧就是我畢業答辯的那天啊,讓麗姐再派個助理過去吧?”
“沒事,我腳也好很多了,我一個人能搞定,這幾天你就住學校裏吧,安心準備答辯。”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點,記得提前給司機打電話,下雨容易堵車。”
“好,早點睡。”
電話掛斷,昏暗的房間重新陷入安靜。謝莞迎平躺在寬闊的大床裏,頭發散在枕頭上,手臂壓在被子上,手掌在腹部交疊安放,看着天花板發呆。
謝莞迎不認床,但此刻心如擂鼓,遲遲難以平復。
黑暗裏握住的緊實小臂,恍惚間抓住的領口布料,疼痛時摟住的堅勁腰腹,淋雨後透出的挺闊肩背,攬住她後背的寬大手掌,四目相對時的淺棕色長睫和深褐色瞳孔,拍攝時輕貼的溫涼薄唇,握住她手腕的修長手指,以及他每一次輕笑的表情……
相識不過月餘,關於他的一幕幕不斷在她的大腦放映,一次次地提醒她、告誡她:認清自己的心,接受自己的心。
翌日清晨,周壹拉開窗簾,一束斜陽照進客廳,房間染上明黃,沙發被光束切割成明暗兩半。
天空終於放了晴。
周壹陪謝莞迎吃了早餐,就驅車送她回家,囑咐她在家好好休息,把腳養好了再工作。
說好了給她時間,他不着急。
他對自己有信心,他對謝莞迎同樣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