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含元殿。
天子不動聲色，望向立於下首的裴斫年，“朕聽說，你要娶你們府上一個表姑娘爲妻？”
裴斫年不意天子消息這般靈通，淡淡點頭，“回陛下，正是，那姑娘...極好，能娶她爲妻，是我之幸。”
從未在裴斫年這裏聽到過這般對女子的誇獎，只是想到內侍來稟那姑娘的身份，天子還是皺了皺眉，“靜之，那姑娘到底身份低微，你若真的喜歡，納她爲妾也便罷了，朕再爲你物色一個高門貴女賜婚。”
裴斫年當即跪地，“陛下，臣不欲納妾，臣想堂堂正正娶她爲妻。”
天子突然對沈婉起了幾分興致，裴斫年言語之間對她滿是敬重，倒是着實出乎天子的意料，“你可知，你是內閣首輔，你的夫人，需要爲你打理內宅，出門交際，日後...還有諸多重要場合需要她來主事。一個出身寒微的女子，哪裏做得到這些？”
裴斫年不以爲意，“陛下，那女郎雖然出身寒微，可她自小飽讀詩書，於人性精微處頗有洞見，在京中經營的幾處鋪子，進項更是不錯。這足以證明她是個執掌中饋的好手，您大可放心。”
天子見勸不動裴斫年，嘆了口氣，“罷了，既你喜歡，朕爲你賜婚。”
說罷，天子命內侍呈上聖旨，執御筆手書，後又蓋上玉璽，吩咐內侍明日去順國公府傳旨。
裴斫年踏着暮色回府。
今日在公署裏與幾個內閣次輔以及吏部官員商議今次科舉事宜。及至暮色漸沉，才安排好諸項事宜。
心裏念着沈婉，便抬步去了蒹葭院。
卻不意甫一踏進屋內，沈婉正捂着嘴幹嘔，幾個丫鬟端着痰盂，伺候在側。
裴斫年疾步走上前，待沈婉吐罷，橫抱起沈婉，將她抱至床榻上，吩咐仆婢去請大夫。
女人眼圈微紅，因幹嘔致使她的臉色略顯蒼白，裴斫年心下以爲是仆婢們服侍得不盡心，“怎麼回事？你們最近沒有伺候好她？”
一衆仆婢連忙跪地，知春答道，“回大人，姑娘最近時常幹嘔，奴婢們說請個大夫爲姑娘瞧瞧，姑娘總說不打緊，這才耽擱了。”
裴斫年淡淡道，“你們主子是個傻的，你們這些伺候的人也跟着犯傻嗎？主子推拒，就由着她的性子來？”
男人的語調並不嚴厲，一如既往的溫和，也許是經年的修養讓他不曾疾言厲色，可衆人亦聽出了男子的薄怒。
沈婉稍稍緩過來些，她扯住床前男人的衣袖，“你不許在這裏訓斥我的丫鬟們，若是想發威風，就去韞竹院發去。”
因爲知曉男人一向寬待自己，沈婉頗有幾分恃寵生嬌。
若說從前初入順國公府時，她十分畏懼這位強權倨傲的內閣首輔。
可是如今不同了，裴斫年待她，似乎永遠是溫柔包容的，甚至可以說，是寵愛。
這是沈婉從未體會過的一種情感，原來恃寵生嬌是這樣的感覺。
果不其然，沈婉這般言說，男人當即斂了怒意，擺手示意丫鬟們起身，不必再跪。
只是當下頗有幾分想要訓斥床上不聽話的小丫頭的意思，裴斫年打量着沈婉，無奈開口，“既然病了，爲何不看大夫？”
沈婉垂下眼簾，不敢注視男人灼熱的目光，低低地嚶嗡道，“我以爲吃壞了東西，過幾日就好了。”
裴斫年嘆了口氣，想要厲聲斥責，又怕將她訓哭，還要他來哄，頭疼地揉了揉眉目。
想起了正事，裴斫年微啓薄唇，“明日宮裏會來宣旨，爲你我賜婚。”
沈婉一怔，“這麼快？”
裴斫年微頷首，“你不必擔憂，一切我都會安排好。這段日子，你就在蒹葭院待嫁，從前我未成親，考慮到給母親盡孝，我住在順國公府方便，陛下賜我的宅子則一直空置，如今我們成婚，到時候就搬至首輔府邸。”
“那我是不是以後就不能陪在姨母左右了？”
沈婉似乎對徐姨娘頗爲依戀，裴斫年安慰道，“首輔府邸就在順國公府隔壁，當初陛下賜府，我特意選了這一處，日後將兩府打通，你還可以陪伴在徐姨娘身側。”
沈婉眼底閃過笑意，撲到男人懷中，“多謝大人。”
正說着，知雨已經將大夫請來了。
大夫沖裴斫年拱手行禮，裴斫年頷首，示意大夫爲沈婉把脈。
大夫放下藥箱，鋪一方帕於沈婉腕上，而後抬手把脈。
脈象如珠走玉，是喜脈。
只是，瞧這女子，是姑娘打扮。
大夫心中詫異，擦了擦額前的汗，這動作裴斫年看在眼裏。
裴斫年皺眉，嗓音清冽，“大夫，可是得了什麼病症？”
沈婉瞧大夫那樣子，也有幾分不安，自己好不容易籌謀來這般好的婚事，還沒有好好享受一番，就得了重病嗎？
大夫抬起手，轉身對裴斫年回道，“大人，是喜脈。姑娘略微動了胎氣，幸而姑娘身體底子不錯，並無大礙。”
裴斫年心底好似被玉石擊中，饒是一向沉穩的他，當下也坐不住了，又有幾分不確定，再次求證道，“你說什麼？”
“回大人，姑娘是喜脈。”
觀男子的神色，大夫猜測孩子應是面前這個男子的，瞧其衣冠奢華，舉止矜貴，忍不住多嘴了幾句，“大人，如今姑娘有孕快兩個月了，若是還未成親，就要抓緊時間了，別到時候大着肚子舉辦婚宴，就不好看了。”
裴斫年並不在意大夫的逾禮，反而手足無措道，“是這個理，是這個理。”
不怪裴斫年激動到語無倫次，實在是二十有八的他，饒是再身居高位，權傾朝野，爲人父，也是第一次。
裴斫年當下眉飛色舞，吩咐下人，“去，帶着大夫領賞”，又重重道，“重賞！”
沈婉瞧見男人的樣子，覺得新奇，他一向沉穩內斂，何曾有過這樣的時候，當即笑出了聲。
裴斫年聽到沈婉的笑聲，側目看向女子，眼中帶着嗔怒，又盯着女人錦衾下的肚子看了許久。
那裏，有他們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