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紫宸殿內,時間仿佛凝固。
只有那被撕碎揉皺的議和書,像一團肮髒的垃圾,靜靜躺在光滑的金磚地面上,躺在當朝宰相秦檜的腳邊,刺眼無比。
文武百官們的大腦一片空白,幾乎無法處理眼前這駭人的景象。
官家……瘋了不成?
他難道不知道,這一撕,撕碎的不是幾頁紙,而是與金國之間那層脆弱的、維持着表面和平的窗戶紙?
他難道要憑一己之意,將整個江南拖入戰火?
一些老成持重的大臣,如墜冰窟,渾身發冷。
而秦檜一黨的官員,更是面無人色,驚駭地看向他們的主心骨——秦相公。
秦檜的臉色,從最初的震驚和慘白,慢慢恢復了一絲血色,但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眸深處,卻翻涌着驚疑、憤怒,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他太了解趙構了,以往的官家,雖偶有猶豫,但最終總會采納他的“穩妥”之策。
今日這般決絕、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舉動,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
這絕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優柔寡斷、貪戀權位、懼怕金人的趙構!
難道一場大病,真的能讓一個人性情大變到如此地步?
秦檜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知道,此刻絕不能退讓,一旦退讓,他多年經營的求和局面將徹底崩盤,他個人的權勢也將隨之傾覆。
他緩緩彎腰,不是去撿那團紙,而是鄭重地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後朝着龍椅深深一揖,聲音帶着痛心疾首的悲愴:
“陛下!陛下三思啊!”
這一聲,將呆滯的群臣驚醒了不少。
秦檜繼續道,語氣沉痛無比:“陛下怒而撕毀草案,臣能體諒陛下之心。
然,軍國大事,豈能因一時之意氣?
金人鐵騎,橫掃北方,其勢正盛!
我朝方經大亂,百廢待興,兵疲民困,實不宜與之爭一時之短長!”
“嶽飛雖勇,然僅是一軍之帥,豈能倚仗其一人之力而抗一國?
若惹得金主震怒,再起傾國之兵南下,試問陛下,屆時誰能擋之?
韓世忠老矣,張俊、劉光世之輩……呵呵。”
他適時地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冷笑,其意不言自明。
“屆時,莫說恢復中原,恐這江南半壁,亦將不保!
陛下難道要作那唐明皇,倉皇幸蜀嗎?!”
秦檜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悲天憫人的質問,“陛下!爲一將之功,而置天下蒼生、宗廟社稷於不顧,此非明君所爲啊!請陛下以大局爲重,收回成命!”
這一頂“置天下蒼生於不顧”的大帽子扣下來,不可謂不重。
若是原來的趙構,恐怕早已被嚇得六神無主。
然而,龍椅上的趙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表演,嘴角甚至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
“秦相公,”
趙構開口了,聲音平靜,卻帶着一股無形的壓力,“照你這麼說,我大宋除了屈膝求和,便再無出路了?”
“非是屈膝求和,乃是暫避鋒芒,臥薪嚐膽,以待天時!”秦檜立刻辯解。
“待天時?等到何時?等到朕也老了,像你一樣,只能在這暖風裏醉生夢死?”
趙構的話語尖銳如刀,“金人勢大?朕看未必!郾城之戰,嶽飛的背嵬軍是如何大破金軍鐵浮屠和拐子馬的?潁昌之戰,又是如何殲敵數萬的?”
他目光掃過那些武將:“我大宋的兒郎,缺的不是勇氣,不是戰力!缺的是一個敢戰、肯戰的朝廷!缺的是一個不拖後腿、不扯後腿的宰相!”
這話,幾乎是直接抽秦檜的臉了!
一些主戰派的將領,如原本沉默的幾位廂都指揮使,聞言不由得挺直了腰杆,眼中閃過一絲激動。
秦檜臉色鐵青,還要再辯:“陛下……”
“夠了!”
趙構猛地一拍龍案,霍然起身,帝王的威嚴毫無保留地釋放開來,整個大殿的空氣都爲之一凝。
“金人不是派了密使嗎?不是要議和嗎?”
趙構的聲音如同寒冰撞擊,“好!你告訴那金使,想議和,可以!”
群臣一愣,連秦檜都怔住了,難道官家又改變主意了?
卻聽趙構繼續說道,一字一句,斬釘截鐵:“讓他金國皇帝,先歸還我東京汴梁、西京洛陽、南京應天府!
送還徽、欽二帝及所有宗室!
賠償我大宋這些年來所有戰爭損失!
然後,自縛雙手,來臨安向朕請罪!”
“做到這些,朕,或許可以考慮,給他一個體面的投降機會!”
“……”
瘋了!徹底瘋了!
所有大臣的腦子裏都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這哪裏是議和的條件?這分明是勝利者對亡國之君的最後通牒!
秦檜渾身顫抖,指着趙構,幾乎要失態:“陛下!你……你這是要亡國啊!”
“亡國?”
趙構冷笑一聲,目光如利劍般刺向秦檜,“有爾等這等只知求和、斷送將士血戰的宰相在,國才會亡!”
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秦檜,目光掃向全場,聲音朗朗,傳遍大殿:
“傳朕旨意!”
“即日起,罷一切對金和議!舉國之力,支援北伐!”
“告訴嶽飛,朕與朝廷,是他最堅實的後盾!讓他放開手腳去打!
缺糧,朕給他運糧!
缺餉,朕給他發餉!
缺人,朕給他增兵!”
“他的目標只有一個:給朕收復舊都,直搗黃龍!”
“凡有敢阻撓北伐、散布求和言論、克扣軍資、與金人暗通款曲者——”
趙構的目光最後如同實質般落在秦檜身上,帶着凜冽的殺意:
“無論他是誰,官居何位,朕,必誅之!”
話音落下,整個紫宸殿,落針可聞。
只有皇帝那充滿殺氣的“必誅之”三個字,在大殿梁柱間回蕩,震得每一個人心膽俱裂。
今天的朝會,注定將改變整個天下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