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愕然片刻,忽而自嘲地笑了。
她當時竟被明嫺騙到痛心淚流,發誓一定幫明嫺瞞到滴水不漏。
結果對方不止騙她、防她、利用她,連她最後的防身之物也偷走了。
笑完,她平靜了下來。
“我自認救了你,誰知在你眼裏我只是個跳梁小醜。你要殺我滅口,我不怪你,我只怪自己蠢笨,沒能及時看穿你皮下的蛇蠍心腸。”
她淡然閉上眼,“動手吧,給我個痛快。”
等了半天沒動靜,她悄悄睜開眼,只見明嫺正促狹地盯着她,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封信。
“誰說我要殺你滅口了?知道我身份又如何,一旦我暴露,你這個爲我隱瞞身份進侯府的幫凶也難逃一死。殺你對我沒任何好處,還要費心處理屍身。”
明嫺把信塞到采薇手裏,“這裏是你的身契和去臨安的路引,還有一疊銀票。”
采薇打開信封,確認爲真,不由呆住,“你……”
明嫺輕按銀鐲,只聽“咔嗒”一聲輕響,刀片瞬間消失。
“你這鐲子裏的機關出刀慢,收刀重。我替你改進了機簧,如今出刀快了不少,收刀也更利落。”
“來的路上,我問你最想要什麼,你說想要去臨安,親眼見見白娘子被鎮壓的地方,我當時承諾定助你圓夢。”
她拉起采薇的手,將鐲子放在了對方掌心。
“侯府正在大喪,你現在離開必引人懷疑,待到喪儀結束,你可以直接離開,我會告訴劉婉茹,你回文家報信了。”
“當然,你想留下繼續當我的丫鬟也可以,我會給你五倍月銀。”
采薇怔怔地看着腕間鐲子,許久不曾作聲,再抬頭,眼圈微紅,呼吸也急促起來。
“從認識到今天,你一直滿嘴謊言,各種欺騙利用我,以爲現在用這一招欲擒故縱,我就會上鉤,感動之後留下,做夢!”
“我采薇雖不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可也自幼跟着小姐讀書明理,絕不與你這種雙手沾血的通緝犯同流合污!”
明嫺不惱反笑,掩唇打趣。
“我們采薇如此有骨氣,當真是好樣的。”
“少陰陽怪氣!”采薇當場炸毛,“再忍你幾日,喪儀結束我立馬走人,一刻也不會多待!”
“既然喪儀還沒結束,那你就要繼續當我的丫鬟,快幫忙戴好喪帽,我還要趕着去靈堂哭喪。”
此刻的靈堂,香火繚繞,白幡垂曳。
劉婉茹正拿着帕子拭淚,對前來吊唁的幾位夫人哭訴。
“序兒雖非我親生,我卻視如己出,不曾有過丁點懈怠,他性子頑劣,我便想方設法爲他求娶賢妻,只盼他成家後能收斂心性,誰知他剛成親,就遭此橫禍。”
幾位夫人紛紛出言安慰。
“切莫自責,誰不知道你爲世子這樁婚事費盡心血。那文家小姐的賢名,就連宮裏娘娘都曾稱贊過。要怪就怪姬容那賊人,實在歹毒!”
劉婉茹神色哀戚,“如今序兒這一走,獨留蘭君一人。我一想到她還這麼年輕,就心如刀割……”
高門大戶,把沒有子嗣的年輕遺孀送去家廟,是衆人心照不宣的行爲。若當家主母主動提出送走,少不了顯得過於涼薄,總得有外人勸幾句才合適。
有人瞬間領會其中意思,壓低聲音道:“蕭夫人,新婦固然可憐,可她妙齡守寡,留在府中終究不便。聽聞蕭府家廟清淨雅致,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去處。”
劉婉茹按了按眼角淚痕,眼底的精光一閃而逝,正要順勢接話,就見采薇扶着明嫺進來了。
“蕭郎……”
明嫺一身素縞,哭聲淒切,進來便踉蹌着撲向棺槨。
"你怎能棄我而去……"
幾位夫人紛紛圍了上去,勸她節哀。
明嫺淚如雨下,看着堂中漆黑的棺槨,長長抽噎一聲,泣血悲鳴。
“蕭郎,都說夫唱婦隨,黃泉路冷,蘭君這就去陪你!”
她猛然推開前面的采薇,直直朝着棺木撞去。
“快拉住她!”
“少夫人不可啊!”
衆人慌忙去攔,現場亂成一片。
隨着一聲悶響,明嫺的腦袋還是重重磕在了棺槨邊緣。
殷紅的血跡從她發絲間蜿蜒而下,與她臉上的淚水混合在了一起,刺眼駭人。
衆人大驚失色,她卻還在拼命掙扎,不斷哭喊。
“放開我……放開!我在這世上無父無母,唯一的依靠就是蕭郎……如今他走了,我活着也不過是青燈古佛,了卻殘生……讓我去陪蕭郎,讓我去……”
幾位夫人面色微妙。
劉婉茹心中猛沉。
她原打算順勢將人送進家廟,可她千算萬算沒算到,文蘭君會上演這一出。
這一撞,哪裏是尋死,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一個沒了雙親的孤女,千裏迢迢嫁到蕭家,剛成親就遭此大難。若她這個當家主母還把人送進家廟,定會落個刻薄寡恩、欺凌孤孀的惡名。
電光石火間,她已換上一副心疼模樣,上前緊緊抱住明嫺。
"好孩子!萬萬不可糊塗啊!序兒走了,我日日痛心入骨,以後要靠你承歡膝下以作慰藉,你若再有三長兩短,我可怎麼辦?”
明嫺哭着搖頭.
“母親,蘭君愚鈍,不配承歡膝下,到時辜負了母親的一片真心,還污了蕭郎的身後名……母親,就讓蘭君去吧……求你了母親……嗚嗚……”
劉婉茹聽着懷中人“情真意切”的哭訴,感受着周圍人投來的視線,胸口如堵了巨石,卻只能輕拍着明嫺的背,軟聲安慰。
“莫再說這些傻話,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女兒,有我在,斷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明嫺崩潰大哭,伏在劉婉茹懷中,哭到渾身發抖,喘不上氣,終於不再提殉情之事。
這場靈堂風波,最終以明嫺哭到力竭,被采薇攙扶下去包扎傷口而告終。
劉婉茹則在後院,維持着慈愛又哀戚的主母形象,直到將最後一位前來吊唁的夫人送出靈堂,她才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屋。
終於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劉婉茹回到自己屋中,進門就將桌上茶盞瓷器盡數掃落。
“賤人!賤人!”她胸口起伏劇烈。
“是我小瞧了她!竟敢用苦肉計反將我一軍!”
她以爲文蘭君只是個隨手拿捏的軟柿子,沒想到是個精於算計的禍害。
她掌管侯府中饋多年,從來都是別人看她臉色行事,今日竟被這麼一個剛進門的新婦當衆擺了一道,這口氣實在難以下咽。
“夫人息怒。”
心腹桑嬤嬤上前爲她撫背順氣。
“太師聽聞了今日靈堂之事,剛才特地派人來傳口信,讓您莫要和一只螻蟻計較,眼下最要緊的是順利辦完喪事,才好讓侯爺奏請皇上,立小公子爲世子。”
太師劉崇淵和皇後一母同胞,是劉婉茹的嫡兄,也是如今的劉家家主。
聞言,劉婉茹瞬間冷靜了下來。
她剛才怒火中燒,差點忘了輕重緩急。
她抬眼看向屋外,蒼穹烏雲密布,一片黑沉。
她眯了眯眼,眸底狠辣盡現。
等她的親生兒子蕭默順利成了新世子,她有的是時間和手段,慢慢收拾一個無依無靠的遺孀。
烏雲漸散,弦月如鉤,月色如薄紗般籠罩在侯府的汀蘭苑,屋內,采薇正氣呼呼地爲“遺孀”包扎腦袋。
她爲明嫺戴喪帽時,明嫺讓她把一個裝滿鴿子血的魚鰾縫在喪帽裏面,還特地叮囑她縫的隱蔽一些。
她當時不懂何意,直到明嫺在靈堂上當衆撞棺,她才反應過來。
又是假血!又是演戲!又是騙人!
怎麼會有人無恥到這種程度?
殺了對方,還要當着對方的棺槨,在對方的靈堂上繼續演戲行騙。
倘若真有鬼神之說,蕭序的魂魄一定會在頭七那天,上來掐死明嫺。
她裹好後正要系上,明嫺出聲阻止,“不夠,再纏兩圈,要看起來更嚴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