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職場刁難
周一早晨，許星瀾還是去了工作室。
陸既明讓她請假休息的建議被她婉拒了。深海資本新總部藝術裝置項目的最終陳述就在今天下午兩點，她作爲“星瀾設計”的主設計師和創始人，必須到場。這不是逞強，而是責任——對她的團隊，對她的作品，對她自己。
胃已經完全不難受了，喉嚨的幹澀感也在喝了幾杯溫水後緩解。她換上一套淺灰色的西裝套裙，長發挽成簡潔的低髻，化了淡妝，鏡子裏的女人眼神清明，姿態挺拔，看不出昨晚的絲毫狼狽。
工作室裏的氣氛卻有些緊繃。助理小薇看見她進來，立刻迎上來，臉上帶着明顯的擔憂：“瀾姐，你沒事吧？昨天陸總助理打電話來說你身體不適，讓我們今天別打擾你……”
“我沒事，只是有點胃不舒服，已經好了。”許星瀾走進辦公室，將包放在桌上，“深海項目的最終版方案打印出來了嗎？我需要最後過一遍。”
“打印好了，在這裏。”小薇遞上文件夾，卻欲言又止，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但是……瀾姐，有個情況，我覺得不太對勁。”
許星瀾抬頭看她：“什麼情況？”
“我們之前預約的那套高端演示設備——就是帶3D全息投影和觸控交互的那套，早上租賃公司突然打電話來，說設備出了故障，無法按時交付。”小薇臉色難看，語速很快，“我追問具體什麼故障，對方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同一時間，我有個在‘藍鑽設計’工作的朋友私下告訴我，他們今天下午的演示，用的正是那套設備的最新款。”
藍鑽設計是這次競標的另一家入圍公司，也是他們最強的競爭對手，背後有國際資本支持，團隊裏好幾個都是海歸明星設計師。
許星瀾皺眉，手指在文件夾邊緣輕輕敲了敲：“備用方案呢？我記得還有另一家供應商。”
“已經聯系了，但對方說那套設備昨天下午就被預定了，也是今天下午用。”小薇咬了咬嘴唇，壓低聲音，“而且……我那個朋友還說，藍鑽那邊有人放話，說這次競標他們勢在必得，讓我們‘早點放棄，別自取其辱’。”
這已經不是正常的商業競爭了。設備同時“故障”，又同時被預定，再加上這種明目張膽的放話，明顯是有人在背後使絆子，想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許星瀾合上文件夾，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冷了下來。她沉默了幾秒，然後冷靜地說：“先別慌。設備問題我來解決，你們繼續準備陳述內容，把台詞再順一遍。下午一點半，準時出發。”
“可是瀾姐，沒有那套設備，我們的全息投影演示就做不了，效果會大打折扣……”
“那就換種方式。”許星瀾打斷她，語氣篤定，“去準備吧。”
小薇看着她平靜的臉，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用力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許星瀾回到辦公室，關上門，拿出手機。她盯着通訊錄裏“陸既明”的名字，手指懸在屏幕上，猶豫了幾秒。
這是她的戰場。如果連設備問題都要依賴他解決，那她憑什麼說自己有實力拿下這個項目？憑什麼讓人相信，她的設計靠的是才華而不是“陸太太”的身份？
她按滅了屏幕，將手機放到一邊。然後打開電腦，開始翻找通訊錄和過往的合作記錄。她打了四五個電話，聯系了幾個相熟的設備供應商和科技公司。但正如小薇所說，要麼設備型號太舊不符合要求，要麼時間排不開，要麼幹脆不接急單。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準備采用最傳統的PPT加實物模型的方式時，一個很久沒聯系的名字跳了出來——周駿，她大學時的學長，現在經營一家小型科技公司，專做創意演示設備。
四年前，周駿的公司剛起步，四處碰壁。是許星瀾在做一個公益項目時，力排衆議選用了他們還不成熟的產品，並且給了很中肯的改進建議。後來項目成功了，周駿的公司也借此打開了口碑。
她抱着試一試的心態撥通了電話。響了七八聲，就在她準備掛斷時，那邊接起來了。
“許星瀾？”周駿的聲音有些驚訝，但帶着笑意，“稀客啊，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周學長，抱歉這麼突然。”許星瀾直接切入正題，“我有急事需要幫忙。”
聽她簡單說明情況後，周駿沉默了幾秒，然後說：“真不巧，我們最好的那套設備今天確實都租出去了，排期滿了。”
許星瀾的心沉了下去。
“不過——”周駿話鋒一轉，“我私人工作室裏有一套備用的，是上一代產品，功能齊全，只是沒有最新的手勢交互模塊。如果你不嫌棄，可以借給你用。”
許星瀾眼睛一亮：“太感謝了！我馬上派人去取。”
“不用，我讓人給你送過去。”周駿頓了頓，語氣認真起來，“許星瀾，這次就當還你當年的人情。記得嗎？我公司最艱難的時候，是你第一個願意相信我們，給了我們機會。這份情，我一直記着。”
許星瀾確實記得。那時候很多人勸她選大公司的成熟產品，但她看了周駿團隊的方案，覺得雖然稚嫩，但有想法，有潛力。她堅持用了，並且和團隊一起熬夜調試，最終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謝謝你，周學長。”她真誠地說。
“客氣什麼。地址發我，一小時內送到。”
掛斷電話，許星瀾靠在椅背上，長長舒了口氣。設備問題解決了，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不會是唯一的麻煩。
果然，中午十二點，當團隊正準備出發去吃午飯時，又一個壞消息傳來。
“瀾姐，負責制作陳述模型的那家精密加工工廠剛剛打電話來，說他們的核心數控機床突然故障，正在搶修，我們的模型要推遲至少三天才能交貨。”小薇的聲音這次真的帶了哭腔，“可是下午兩點就要用了……沒有實物模型，光靠圖紙和視頻，說服力會弱很多……”
許星瀾閉了閉眼。一次是巧合，兩次就絕不是了。有人在針對他們，而且手段一次比一次狠。
“模型還有備份文件嗎？”她問，聲音依舊平穩。
“有原始3D文件，但重新找工廠制作根本來不及，現在都快十二點了……”
“那就再換種方式。”許星瀾站起身，走到辦公室的白板前，拿起馬克筆，快速畫起來，“既然沒有實物模型，我們就用虛擬現實。把3D設計文件導入VR系統，讓評審團戴上頭顯，身臨其境地‘走進’我們的設計。小薇，你去找做VR最厲害的那家公司，就說加急，價格翻倍，必須一點前搞定。”
“可是預算……”小薇遲疑。
“從我的個人賬戶出。”許星瀾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這個項目，我們必須拿下。不是爲了賭氣，而是爲了證明——證明我們的設計值得，證明我們的團隊有能力，也證明給那些背後使絆子的人看，有些東西，是這些小動作擋不住的。”
她的眼神冷靜而堅定，像淬過火的鋼。小薇和另外幾個同事看着她，原本慌亂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是的，他們的瀾姐從來不是會輕易認輸的人。
下午一點半，一切準備就緒。雖然過程曲折，但最終的效果反而比原計劃更出彩——VR沉浸式體驗讓評審團能直接從各個角度觀察裝置細節，甚至“走進”光影變幻的內部，這種體驗比觀看實物模型更有沖擊力和記憶點。
出發前，許星瀾在洗手間最後整理妝容。鏡子裏的人穿着剪裁合身的淺灰色西裝套裙，長發一絲不苟，妝容精致得體，眼神銳利而沉着，像準備出征的將軍。
她對自己微微勾起嘴角。
然後拿出手機，給陸既明發了條信息：“下午三點，深海資本28層會議室，最終陳述。我會贏。”
沒有詢問，沒有求助，只是陳述。這是她的宣戰，也是她的自信。
幾秒後，回復來了，只有簡單的三個字：
“我知道。”
沒有多餘的話，沒有加油鼓勁，但就是這三個字，卻莫名給了她一種堅實的力量，仿佛他早已篤定她會勝利。
下午兩點五十，許星瀾帶着團隊準時抵達深海資本。前台禮儀小姐看見她，眼神裏閃過一絲掩飾不住的驚訝，但很快恢復專業笑容：“許設計師，請這邊走，會議室已經準備好了。”
會議室裏，另外兩家公司的代表已經到了。藍鑽設計的人看見她帶着團隊和一堆設備進來，臉色明顯變了變，尤其是那個之前放話的總監，眼神裏閃過驚疑和不甘——他們顯然沒料到，在接連的“意外”之後，許星瀾還能準時出現，而且看起來準備充分，胸有成竹。
三點整，會議室的門被推開，陸既明帶着深海資本的項目組走進來。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藍色暗紋西裝，白襯衫，沒有打領帶，領口鬆着一顆扣子，看起來比平時少了幾分嚴肅，多了幾分隨性的銳利。他的目光掃過全場，在許星瀾身上停留了一瞬，幾不可察地微微頷首，然後在她對面的主位坐下。
陳述順序由抽籤決定。藍鑽抽到第一，另一家國際團隊第二，許星瀾最後。
前兩家的陳述都很精彩，尤其是藍鑽，顯然做了極其充分的準備，演示設備是最先進的，模型精致逼真，演講者口若懸河，數據詳實。但許星瀾注意到，陸既明在聽的過程中，表情一直很平靜，手指偶爾在平板電腦上記錄着什麼，沒有太多波瀾。
輪到她了。
她站起身，走到會議室前方。燈光暗下來，VR設備啓動。她將輕便的頭顯遞給陸既明和幾位主要評審，自己也戴上一副。
瞬間，所有人都“置身於”深海資本新總部的大堂中。數千片鏡面組成的《星軌》裝置在虛擬空間中緩緩旋轉，自然光和人工燈光交替照射，投射出萬千變幻的光影，仿佛真的置身於星空之下。
許星瀾的聲音在黑暗中清晰響起，她開始講解設計理念，每一個細節都闡述到位，從文化內涵到技術實現，從日常效果到特殊節點的變換模式。
講到維護方案時，她特意讓助理調出了那晚她熬夜修改的PPT。數據詳實，方案具體可行，連最挑剔的工程師也挑不出毛病。
陳述結束，燈光重新亮起。大家摘下頭顯，會議室裏安靜了幾秒，然後響起了掌聲——不是客套的掌聲，而是真誠的、帶着贊嘆的認可。
許星瀾看向陸既明。他也在鼓掌，目光與她對上，深邃的眼中有一種她看不懂的情緒，但嘴角似乎有一絲極淡的、真實的弧度。
項目總監開始提問環節。問題很專業，也很犀利，主要集中在技術實現、耐久性和成本控制上。許星瀾一一回答，有條不紊，數據信手拈來。最後，一直沉默的陸既明開口了。
他只問了一個問題，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如果，這個裝置未來要放在我們在紐約或倫敦的分公司，你的設計理念和形式，如何適應完全不同的文化環境、建築風格和公衆審美？”
這個問題跳出了技術和成本的範疇，直指設計的核心——是否具有普適性和文化適應性。
會議室裏所有人都看向許星瀾。藍鑽的總監甚至露出了看好戲的表情，顯然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在短時間內給出令人信服的答案。
但許星瀾幾乎沒有思考，就給出了回答，聲音平穩而自信：
“《星軌》的核心不是固定的形態或符號，而是‘光與影的對話’，是‘科技與人文在時空中相遇’的理念。在不同的城市，我會根據當地的文化基因、建築特色和公衆記憶，重新設計鏡面的排列邏輯、反射角度和光影劇本。”
她示意助理切換PPT，屏幕上出現了幾張快速勾勒的概念草圖。
“比如在紐約，可以融入曼哈頓的網格布局和自由女神的精神象征，讓光影呈現出秩序中的流動感；在倫敦，可以呼應泰晤士河的曲線和大本鍾的時間意象，讓光影隨着時間和潮汐變化。但無論形態如何調整，核心理念不變——科技是載體，人文才是靈魂。好的設計，應該能跨越地域，與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產生共鳴。”
會議室裏再次安靜下來，這次安靜的時間更長。
陸既明看着她，許久，點了點頭，只說了兩個字：
“很好。”
他沒有說“通過”或“獲勝”，但這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已經足夠了。項目總監和其他評審交換了一下眼神，都露出了認同的表情。
散會後，許星瀾帶着團隊收拾東西離開。在電梯口，她遇見了藍鑽的設計總監，那個四十多歲、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
對方看着她，眼神復雜，有不甘，有驚訝，最後都化爲了某種程度的尊重。他走上前，伸出了手：“許設計師，恭喜。今天你的表現，確實令人印象深刻。那個VR演示和最後的回答……很精彩。”
許星瀾與他握手，力道不輕不重：“謝謝。期待下次在更公平的環境下合作。”
不是客套，是真心。競爭歸競爭，專業歸專業。她看不起背後的小動作，但認可對方團隊的專業能力。
走出深海資本的大樓時，夕陽正好。金色的餘暉灑在高聳的玻璃幕牆上，整棟大樓仿佛在燃燒，光芒耀眼。
小薇激動地拉着她的手臂，眼眶有點紅：“瀾姐，我們是不是……是不是很有希望？陸總最後那個‘很好’，是不是意味着……”
“盡人事，聽天命。”許星瀾微笑，抬頭望向28層某個反着光的窗戶，“但至少，我們盡了全力，沒有辜負自己，也沒有辜負設計。”
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看，是陸既明發來的信息：
“晚上一起吃飯？慶祝一下。”
很簡單的一句話，沒有任何修飾。她想了想，回復：
“好。”
回完信息，她再次抬頭看向28層。雖然看不見裏面的人，但她知道，他可能正站在那裏，俯瞰着這座城市，也或許……在看着她。
夕陽西下，天空被染成絢爛的橘紅和紫粉，城市即將迎來燈火璀璨的夜晚。
而她的心裏，那片曾經只爲設計而沸騰的熱血，第一次對這場始於荒唐契約的婚姻，生出了一絲真實的、溫暖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