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暗中相助
晚餐選在一家需要提前數月預約、位於江畔高層的日料店。包廂名“月見”，三面環窗，可俯瞰整條江的夜景。竹簾半卷，隱約傳來樓下大廳三味線演奏的《春之海》，樂聲清越悠揚，與窗外流光溢彩的江景相得益彰。
許星瀾到的時候，陸既明已經在了。他換了身淺灰色的休閒西裝，沒打領帶，白襯衫最上面兩顆扣子鬆着，正低頭看手機。側臉在昏黃柔和的紙燈籠光線下顯得格外柔和，褪去了白日裏的凌厲鋒芒。
聽見動靜，他抬起頭，放下手機：“來了。”
“抱歉，路上有點堵。”許星瀾在他對面的榻榻米坐墊上坐下，服務生立刻爲她斟上熱茶。
“恭喜。”陸既明端起小巧的瓷杯，向她致意。
許星瀾接過茶杯，茶湯碧綠，是上好的玉露。“結果還沒正式公布，”她抿了一口，“現在說恭喜，爲時過早。”
“但你已經贏了。”陸既明語氣篤定，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今天下午評審會結束後，項目總監第一時間給我發了評分匯總。客觀數據不會說謊。”
他拿起手機，解鎖屏幕，轉向她。屏幕上是一份簡潔的表格，三家公司，四個評分維度：創新性、可行性、成本控制、文化契合度，每項滿分十分。
“星瀾設計”的《星軌》方案在四項上都遙遙領先——創新性9.8，可行性9.5，成本控制9.2，文化契合度9.7。總分38.2。第二名的藍鑽設計總分36.1，第三名的國際團隊34.8。
差距明顯。
許星瀾看着那些數字，心裏那根從昨天繃到現在、甚至從接到這個項目起就一直存在的弦，終於緩緩鬆了下來。不是釋然，而是一種“果然如此”的確認——她的設計，確實值得。
“不過，”陸既明話鋒一轉，放下手機，拿起菜單遞給她，“今天下午，你們團隊遇到不少麻煩吧？”
許星瀾指尖微頓，接過菜單卻沒有立刻翻開：“設備臨時‘故障’，模型工廠突然‘延期’——不是意外，對嗎？”
“藍鑽設計聯合了設備租賃公司的某個主管，還有模型工廠的負責人。”陸既明說得雲淡風輕，像在討論天氣，“他們以爲這樣能打亂你們的節奏，讓你在最後關頭措手不及，甚至退出競爭。”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許星瀾抬眼看他。
“深海資本的重要項目，我自然要了解所有競標方的情況。”他夾起一片薄如蟬翼的鯛魚刺身，蘸了少許現磨山葵，“包括他們用了什麼手段，聯系了什麼人，許下了什麼承諾。”
他的語氣太平靜，平靜得讓許星瀾心頭泛起一絲涼意。這個男人的掌控力，比她想象的更深、更廣。
“所以，”她想起今天設備公司老板周駿的及時相助，“那套救急的備用設備，是你安排的？”
“我推薦的。”陸既明坦然承認，沒有半分遮掩，“周駿的公司三年前遇到資金鏈危機，我投了一筆錢。他欠我個人情，我讓他還給你。”
原來如此。許星瀾心裏涌起復雜難言的滋味。一方面，她確實感激這份雪中送炭的幫助，沒有那套設備，今天的演示效果會大打折扣；但另一方面，這種被暗中安排、被“照顧”的感覺，又讓她有種微妙的、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適。
她從來習慣依靠自己，習慣把命運握在自己手中。可陸既明就這樣不動聲色地介入，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爲她鋪平道路。
“你可以直接告訴我。”她放下菜單，直視他的眼睛，“告訴我有人做手腳，告訴我你可以幫忙。而不是……這樣暗中安排。”
“告訴你，然後呢？”陸既明放下筷子，雙手交疊放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這是一個認真交談的姿態，“許星瀾，你會接受我的幫助嗎？以你的性格，大概率會說‘不用，我自己能解決’，然後一個人硬扛，熬夜想辦法，甚至可能真的因此輸掉競標。”
他說得對。許星瀾無法反駁。如果今天陸既明直接說要幫忙，她確實會拒絕。她不想欠他更多，不想讓這段本就復雜的契約關系，再添上人情債。
“但我希望你知道，”陸既明看着她，眼神認真而深邃，像要把她看透，“在這段合作關系裏，你可以適當依賴我。這不丟人，也不違背協議精神。相反，良好的合作本就包括資源共享和互相支持。”
窗外，一艘燈火輝煌的觀光遊輪緩緩駛過江心，倒映在水面上的光影碎成千萬片暖黃，隨着水波蕩漾開去。包廂裏很安靜，只有三味線的樂聲和隱約的江濤聲。
“陸既明，”許星瀾輕聲問，聲音在靜謐中格外清晰，“你爲什麼幫我？只是因爲……這是你公司的項目？”
“兩個原因。”他豎起兩根手指，在暖黃燈光下骨節分明，“第一，作爲商業合作夥伴，我希望你成功。你的工作室發展得好，設計能力被認可，對我、對深海資本都是一種正面背書。將來如果有其他項目合作，或者需要設計方面的資源，你是可靠的選擇。”
很理性，很陸既明式的回答。許星瀾點點頭，等待第二個原因。
“第二，”他頓了頓，收回手，目光落在她臉上，眸色深得像夜裏的海，“作爲你法律上的丈夫，我不喜歡有人欺負我的人。”
“我的人”三個字，他說得自然，坦然，沒有任何曖昧或試探，就像在說“我的項目”、“我的公司”。但恰恰是這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讓許星瀾心跳漏了一拍，像被細小的電流輕輕擊中。
她低頭喝茶，掩飾那一瞬間的失態。
就在這時，服務生開始上菜。精致的漆器食盒一一擺開：前菜是鬆葉蟹肉茶碗蒸，刺身拼盤擺成山水意境，烤物是鹽燒喉黑魚，煮物是鮑魚芋艿，還有一小鍋冒着熱氣的和牛壽喜燒。
話題暫時中斷。陸既明很自然地給她夾菜，介紹每道菜的特色和吃法。他今晚似乎與平時不同——少了些商界精英的疏離和距離感，多了些真實的溫度和耐心，像一個……真正的伴侶。
許星瀾安靜地吃着，味蕾感受着食物的鮮美，心裏卻還在消化剛才的對話。依賴他？她可以嗎？這段始於荒唐契約的關系，真的能發展出“依賴”這種柔軟的情感嗎？
飯後，兩人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選擇沿着江邊的步道慢慢走回公寓。距離不遠，二十分鍾的路程，正好消食。
秋夜的風格外清爽，帶着江水特有的溼潤氣息。岸邊有零星的情侶和夜跑者，遠處高樓燈火通明，像一座座發光的積木。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陸既明問，手很自然地虛扶在她腰後，擋開偶爾經過的行人。
“先把深海資本這個項目做好，確保落地效果。”許星瀾看着腳下被路燈拉長的影子，“然後……也許該招人了。工作室現在五個人，接這個項目已經捉襟見肘。如果以後想接更大的案子，需要擴充團隊。”
“需要幫忙嗎？”他側頭看她，“深海資本的人事部門可以幫忙篩選簡歷，或者推薦靠譜的獵頭。”
“暫時不用。”許星瀾抬起頭，對他笑了笑，笑容裏有種倔強的光，“這次，我想自己試試。從發布招聘到面試到決定，全部自己來。”
她想證明，沒有“陸太太”這個光環，她的工作室也能吸引到優秀的人才。她想看看，褪去這層外在的光環，她許星瀾本身，究竟有多少分量。
陸既明點點頭，沒再堅持，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
走到公寓樓下時，夜已深。大堂的燈光溫暖，落地玻璃映出兩人的身影。陸既明忽然停下腳步：
“周三晚上有空嗎？”
許星瀾想了想：“應該有空。工作室最近沒有緊急項目。怎麼？”
“我祖父想見你。”陸既明說，語氣平靜，但許星瀾能聽出底下的一絲緊繃，“老人家身體這兩年不太好，一直在國外療養，最近剛回來。聽說我結婚了，催了好幾次，要見‘孫媳婦’。”
許星瀾怔住。這不在協議範圍內。協議裏只提到“必要時配合家庭聚會”，但見家長……尤其是陸既明口中那位威嚴的祖父，顯然不是普通的“家庭聚會”。
“如果你不願意，或者還沒準備好，我可以推掉。”陸既明看着她，眼神深邃，“就說你最近工作忙，或者身體不適。”
他的語氣很真誠，沒有強迫的意思。許星瀾能感覺到，他是真的把選擇權交給她。
她沉默了幾秒。腦海裏閃過很多畫面：陸既明在廚房做早餐的背影，他在晚宴上維護她的樣子，他在深夜裏照顧醉酒的她，還有剛才那句“我不喜歡有人欺負我的人”……
然後她抬起頭，眼神清明：
“我去。”
陸既明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既然是演戲，就要演全套。”許星瀾繼續說，語氣裏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然，“如果連家長都不敢見，反而顯得可疑。而且……”
她頓了頓：“你幫過我很多次，這次換我幫你。”
陸既明看着她，夜色中他的眼睛格外深邃，像盛滿了星光。許久，他輕聲說：
“謝謝。”
電梯裏，鏡面映出兩人並肩的身影。許星瀾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忽然清晰地意識到，這場始於荒唐賭約的契約婚姻，正以一種她始料未及的速度和方式，深深滲入她的生活、她的工作、她的人際圈。
而她竟不覺得抗拒，甚至……有種隱隱的期待。
電梯數字跳動，32層到了。
門開時，陸既明說：“周三下午我提前回來接你。祖父喜歡傳統，穿着得體些就好，不用太緊張。”
“好。”
各自回房前，陸既明在門口停住，回頭看她：
“許星瀾。”
“嗯？”
“今晚的你，”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很不一樣。”
說完，他推門進去，留下許星瀾站在走廊裏，看着那扇關上的門，心跳如擂鼓。
哪裏不一樣？她沒有問。
但心裏某個角落，有什麼東西，已經悄然改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