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
裴氏集團大廈頂層。
這裏是整個商業帝國的神經中樞,也是所有員工心中真正的“極寒之地”。
總裁辦公室的大門緊閉着。
隔音效果好得驚人,哪怕裏面正在發生世界大戰,外面也聽不到分毫動靜。
但此刻,辦公室裏的氣氛,比世界大戰還要詭異。
寬大的落地窗前,裴煜坐在那把據說價值六位數的工學椅上。
他沒看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
也沒看那台顯示着股市大盤走勢的電腦屏幕。
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在手裏那個並不算大的平板電腦上。
站在一旁的特助林峰,感覺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他在裴煜身邊跟了五年。
這五年裏,他見過裴煜在談判桌上把對手逼得當場吃降壓藥。
見過裴煜在董事會上力排衆議,把幾個倚老賣老的股東懟得啞口無言。
但他從來沒見過裴煜像現在這樣。
盯着一段視頻,整整看了十遍。
而且,還是一段...怎麼說呢,極具侮辱性的視頻。
平板電腦的揚聲器裏,傳來那個熟悉的、經過刻意壓低的女聲。
“拿這點工作量來考驗幹部?”
“哪個幹部經不起這樣的考驗?!”
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甚至帶着那種特有的、讓人想打人的傲慢。
林峰眼角抽搐了一下。
這就是昨晚年會上那個財務部錢多多的“傑作”。
經過一夜的發酵,這段視頻已經在公司內部群裏傳瘋了。
甚至有人把它剪輯成了鬼畜版,配上了動感的BGM。
現在裴煜看的,就是那個鬼畜版。
畫面裏,錢多多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揮舞着,那句“考驗幹部”被重復播放,配合着魔性的節奏,簡直洗腦。
林峰把頭埋得更低了。
他在心裏默默爲那個叫錢多多的女孩點了根蠟。
惹誰不好。
非要惹這尊大佛。
這下好了,不用等到年底,今天估計就是她的忌日。
“林峰。”
裴煜突然開口了。
聲音很輕,聽不出喜怒。
林峰渾身一激靈,立刻站直了身體,像個等待檢閱的士兵。
“裴總,我在。”
“你覺得...”
裴煜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暫停了一下。
畫面定格在錢多多那個嫌棄的眼神上。
三分涼薄,三分譏笑,四分漫不經心。
“像嗎?”
林峰的心髒猛地停跳了一拍。
這是一道送命題。
絕對的送命題。
如果說像,那就是承認老板平時就是這副欠揍的德行。
如果說不像,那就是在質疑老板的審美,或者是睜眼說瞎話。
林峰的大腦飛速運轉,CPU都要燒幹了。
“這個...”
他吞了口唾沫,斟酌着詞句。
“錢小姐的表演...確實...很有張力。”
“而且...抓住了您平時工作時那種...嚴謹的態度。”
林峰覺得自己這輩子所有的情商都用在這兩句話上了。
嚴謹。
多麼完美的詞匯。
裴煜沒有說話。
他只是輕輕挑了挑眉。
手指在屏幕上滑動,把進度條拉回到了最開始。
視頻裏,錢多多正在做那個整理袖口的動作。
雖然她穿的是無袖禮服,但那個虛空一抓,再配合微微抬起的下巴。
裴煜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袖口。
那枚藍寶石袖扣,正泛着冷冷的光澤。
他平時,確實有這個習慣。
尤其是心情不好,或者是準備噴人的時候。
“嚴謹?”
裴煜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語氣裏帶着一絲玩味。
“你是想說,我平時看你們的時候,就是這種眼神?”
他指了指屏幕上錢多多那個看垃圾一樣的眼神。
林峰差點當場跪下。
“不不不!裴總您誤會了!”
“我的意思是...那是藝術加工!誇張手法!”
“對!就是誇張!”
林峰急得額頭上全是汗。
“錢小姐可能是喝多了,認知出現了偏差,把您的威嚴誤讀成了...成了...”
他編不下去了。
再說下去,他覺得自己也要去財務部領N+1了。
裴煜沒有理會林峰的語無倫次。
他又按下了播放鍵。
這次,他沒有看畫面。
而是閉上眼睛,聽着聲音。
“這個月報表的勾稽關系,是睡着做的嗎?”
那個聲音,雖然是女聲,但語調、停頓、甚至連尾音上揚的那個弧度。
都和他如出一轍。
那是他上周罵財務總監的原話。
當時他確實很生氣。
一份連基本勾稽關系都對不上的報表,居然敢送到他的桌子上。
但他沒想到。
這句罵人的話,居然被一個小姑娘記住了。
而且,還記得這麼清楚。
“勾稽關系。”
裴煜喃喃自語。
他睜開眼睛,看着屏幕裏那個穿着廉價禮服、卻氣場全開的女孩。
大多數員工,在被他罵的時候,腦子裏只有恐懼。
要麼是在想借口,要麼是在想怎麼逃跑。
很少有人會去關注他罵的內容。
更沒有人會去琢磨他罵人時的邏輯。
但這個錢多多。
她不僅記住了。
她還聽懂了。
“有點意思。”
裴煜的嘴角,突然毫無預兆地向上揚了一下。
那個弧度很小。
小到如果不用顯微鏡,幾乎看不出來。
但林峰看見了。
他跟了裴煜五年,對這位老板的面部微表情有着教科書般的了解。
那是笑。
真的是笑。
而且不是那種冷笑,不是那種嘲笑。
是一種...發現了什麼好玩玩具的笑。
林峰驚呆了。
他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昨晚沒睡好出現了幻覺。
裴閻王...居然笑了?
對着一段把自己黑出翔的視頻笑了?
這個世界是瘋了嗎?
還是說,裴總受刺激過度,精神防線崩塌了?
“林峰。”
裴煜關掉了視頻,把平板電腦隨手扔在桌上。
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林峰趕緊收回那些大逆不道的猜想,恭敬地彎下腰。
“裴總,您吩咐。”
“去查一下。”
裴煜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身前。
這是一個放鬆的姿勢。
但在林峰眼裏,這更像是一只蓄勢待發的獵豹。
“查什麼?是要發律師函嗎?還是直接讓人事部出辭退信?”
林峰試探着問。
畢竟按照裴氏的公關流程,這種損害公司形象和老板聲譽的行爲,確實可以走法律程序。
“辭退?”
裴煜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雖然沒有視頻裏那麼誇張,但也足夠讓林峰閉嘴。
“我什麼時候說要辭退她了?”
林峰愣住了。
“那...您的意思是?”
裴煜轉過椅子,看向窗外繁華的CBD景色。
樓下的車流像螞蟻一樣渺小。
“財務部,錢多多。”
他念着這個名字,舌尖在齒間繞了一圈。
聽起來俗氣,但又透着一股子直白的喜慶。
“去把她的人事檔案調給我。”
“我要最詳細的那種。”
裴煜頓了頓,又補了一句。
“從她入職第一天開始,所有的考勤記錄、績效考核、甚至她在茶水間說過什麼話,只要能查到的,都給我找來。”
林峰心裏的震驚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了。
這哪裏是查員工。
這分明是查商業間諜的規格啊!
難道裴總懷疑這個錢多多是競爭對手派來的臥底?
專門用這種方式來擾亂軍心?
“好的,裴總。”
林峰雖然滿肚子疑問,但職業素養讓他沒有多問一句。
“還有。”
裴煜的聲音再次響起。
“去把財務部上個季度的報表,也就是她嘴裏那個‘睡着覺做’的那份,重新找出來,放到我桌上。”
林峰一怔。
“那份報表...不是已經被您打回去重做了嗎?”
“讓你拿就拿。”
裴煜轉過身,重新面對着辦公桌。
臉上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峻。
“我想看看,到底是有多爛,才能讓她印象這麼深刻。”
林峰不敢再多嘴。
“明白,我這就去辦。”
他轉身走向門口。
就在他的手握住門把手的那一刻,身後又傳來了裴煜的聲音。
“對了。”
林峰腳步一頓,回頭。
裴煜正低頭看着一份文件,頭也沒抬。
“通知公關部,網上的視頻不用刪。”
“啊?”
林峰徹底懵了。
這種視頻掛在熱搜上,對裴氏的形象真的好嗎?
“這...會不會影響公司的股價?”
“影響什麼?”
裴煜拿起鋼筆,在文件上籤下那龍飛鳳舞的名字。
“這就是最好的企業文化宣傳。”
“說明我們裴氏,言論自由,氛圍活潑。”
“甚至連老板,都樂於接受員工的...批評建議。”
林峰看着自家老板那張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臉。
突然覺得,自己還是太年輕了。
這哪裏是言論自由。
這分明是...
裴總這是要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啊。
而那只名叫錢多多的老鼠,現在估計還在窩裏瑟瑟發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一只巨大的貓爪給盯上了。
“好的,裴總,我明白了。”
林峰打開門,走了出去。
門關上的瞬間,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太可怕了。
真的太可怕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覺心跳還在一百八以上。
比起那個冷冰冰的裴閻王。
這個會笑、會玩梗、甚至還有點腹黑的裴煜,更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林峰快步走向電梯。
他得趕緊去辦這事兒。
先去人事部調檔案,再去財務部找報表。
想到財務部,林峰不由得同情起那個老王來。
攤上這麼個手下,老王今天估計也要掉層皮。
電梯門開了。
林峰走了進去,按下了人事部的樓層。
而在頂層的辦公室裏。
裴煜籤完字,把鋼筆帽扣上。
清脆的“咔噠”聲在安靜的空間裏回蕩。
他又拿起了那個平板電腦。
屏幕還停留在那個畫面。
錢多多站在舞台中央,光芒萬丈。
雖然妝容有點花,雖然發型有點亂。
但那雙眼睛,亮得驚人。
那是他在公司裏很少看到的眼神。
沒有唯唯諾諾,沒有阿諛奉承。
只有一種...野蠻生長的生命力。
“錢多多。”
裴煜輕笑一聲。
“你最好祈禱你的業務能力,能配得上你的演技。”
“否則...”
他沒有把話說完。
只是隨手把平板電腦扔進了抽屜裏。
然後,按下了桌上的內線電話。
“送一杯咖啡進來。”
“要現磨的。”
“如果敢拿速溶的糊弄我...”
他停頓了一下,腦海裏自動浮現出那句“買刷鍋水”。
“那就去行政部領離職單。”
電話那頭的秘書嚇得聲音都在抖。
“是...是!裴總放心!絕對是最好的藍山!”
掛斷電話。
裴煜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早晨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他身上。
但他周身的氣場,依然冷得像塊冰。
只有那個抽屜裏,靜靜地躺着那個平板電腦。
像是埋下了一顆不定時的炸彈。
等待着引爆的那一刻。
與此同時。
樓下的財務部。
氣氛壓抑得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核爆。
所有人都低着頭,假裝在忙碌。
鍵盤敲擊的聲音噼裏啪啦,比平時快了一倍。
但如果你仔細看,就會發現。
有的屏幕上是空白文檔。
有的Excel表格裏全是亂碼。
甚至還有人拿着計算器在算“1+1=?”。
大家的耳朵都豎得像天線一樣,隨時接收着周圍的任何風吹草動。
尤其是在財務總監老王的辦公室門口。
那裏仿佛是一個黑洞。
任何靠近的生物都會被吞噬。
“哎,你們說,多多今天敢來嗎?”
張偉偷偷在群裏發了條消息。
同事A:【我要是她,我就直接買張機票去非洲挖礦了。】
同事B:【老王的臉都黑成鍋底了,剛才我去送發票,感覺他想把發票塞我嘴裏。】
同事C:【別說了,我剛才看見林特助從電梯裏出來了!直奔人事部去了!】
群裏瞬間炸鍋。
張偉:【完了完了!這是要直接開除的節奏啊!】
就在大家討論得熱火朝天的時候。
電梯門“叮”的一聲開了。
所有人的動作瞬間定格。
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門口。
只見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從電梯裏探出頭來。
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鏡,幾乎遮住了半張臉。
頭上裹着一條花絲巾,像是剛從菜市場回來的大媽。
身上穿着一件寬大的風衣,領子豎得高高的。
這造型,別說是裴氏員工了。
就是去搶銀行,估計都會被保安嫌棄太土。
但大家還是在第一時間認出了她。
那個化成灰都能認出來的身形。
錢多多。
她來了。
帶着她的“僞裝”,和視死如歸的勇氣。
錢多多扒着電梯門框,左右看了看。
確定沒有看到保安拿着電棍沖過來,才小心翼翼地邁出了一只腳。
“呼...”
她在墨鏡後面長出了一口氣。
這一路走來,簡直比西天取經還難。
從進公司大門開始,她就感覺背後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她。
前台小妹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即將行刑的烈士。
甚至連保潔阿姨都在對着她指指點點。
“這就是命啊...”
錢多多悲壯地想着。
她緊了緊身上的風衣,試圖把自己縮得更小一點。
只要我走得夠快,大家就看不見我。
她低着頭,貼着牆根,準備溜進自己的工位。
然而。
就在她剛剛邁出第三步的時候。
一道渾厚且充滿殺氣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裏炸響。
“錢!多!多!”
錢多多的身體瞬間僵硬。
這聲音太熟悉了。
是老王。
那個平時總是笑眯眯,今天卻化身爲閻王的財務總監。
錢多多機械地轉過脖子。
只見老王正站在辦公室門口,手裏拿着一個保溫杯。
那眼神,如果能殺人,錢多多現在已經變成了篩子。
“來我辦公室。”
老王冷冷地丟下這句話,轉身走了進去。
門沒關。
像是一張張開的血盆大口。
錢多多咽了口唾沫。
她看了看周圍的同事。
張偉給了她一個“保重”的眼神。
其他人則紛紛低下了頭,假裝自己很忙。
這種時候,沒人敢觸老王的黴頭。
錢多多深吸一口氣。
既然躲不過,那就面對吧。
她抬起腿,感覺腳上像是灌了鉛。
一步,兩步。
走向那個決定她命運的房間。
而在她身後的電梯裏。
剛剛從人事部拿完檔案出來的林峰,正好目睹了這一幕。
他看着錢多多那個像是去赴死的背影。
又看了看手裏那份厚厚的人事檔案。
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錢小姐...”
他在心裏默默說道。
“你可能不知道。”
“比起老王那裏的暴風雨。”
“真正的海嘯,還在頂樓等着你呢。”
林峰搖了搖頭,按下了通往頂層的電梯按鈕。
好戲,才剛剛開始。
而此時的錢多多,對此一無所知。
她只知道,自己離老王的辦公室還有五米。
四米。
三米。
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她甚至已經想好了開場白。
“王總,我是雙胞胎妹妹錢少少,我姐姐昨天被外星人抓走了...”
雖然很扯。
但這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有尊嚴的死法了。
走到門口。
她停下腳步。
抬手,敲門。
“篤、篤、篤。”
三聲輕響。
裏面傳來了老王低沉的聲音。
“進來。”
錢多多閉上眼睛,推門而入。
迎接她的,將是怎樣的狂風暴雨?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這一關要是過不去。
別說紅燒肉了。
連西北風都得排隊喝。
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
隔絕了外面同事們探究的目光。
也隔絕了她最後的退路。
而在頂樓的總裁辦。
裴煜手裏端着那杯剛送進來的藍山咖啡。
輕輕抿了一口。
苦。
但是回甘。
就像這即將上演的劇本。
充滿了未知的變數。
“錢多多。”
他看着窗外的雲層,輕聲念叨。
“別讓我失望。”
“如果你真的只是個只會耍嘴皮子的草包。”
“那這個遊戲,可就不好玩了。”
他的眼神裏,閃過一絲獵人特有的光芒。
那是對獵物的期待。
也是對挑戰的渴望。
這場貓鼠遊戲。
正式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