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裏機器的轟鳴像永不停歇的背景音，鐵屑在空氣中飛舞，在從高窗透入的光束中閃爍着金屬的光澤。陳平安已經刷了一上午螺栓，手臂酸麻，指尖被鋼絲刷磨得發紅，但動作依然穩定。
牆角那堆生鏽的螺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清理幹淨的則按規格整齊碼放在三個木盒裏。趙德柱中間來過一次，沒說話，只是看了看進度，點點頭就走了。
中午食堂，傻柱果然給他留了飯。今天換成了土豆燒茄子，油水足，兩個窩頭暄軟溫熱。陳平安坐在老位置吃飯時，於海棠又端着飯盒過來了。
“聽說你今天還在刷螺栓？”於海棠在他對面坐下，麻花辮甩到肩後，“老趙可真夠狠的，讓新來的幹這種活。”
“基本功。”陳平安咽下嘴裏的食物，“趙師傅說得對，眼睛要毒，手要穩。”
“你倒是想得開。”於海棠夾了塊土豆，“不過我可聽說了，你們五車間那台老坐標鏜床又出問題了，加工液壓閥體廢品率快百分之二十了。張主任急得嘴角起泡。”
陳平安心中一動。液壓閥體？他記得昨天看車間加工圖紙時，那個零件的精度要求確實很高。
“那台床子用了多少年了？”
“少說十五年。”於海棠消息靈通，“早該報廢了，可廠裏沒錢換新的。技術科王工提過好幾次改進方案，都被李副廠長以‘節約成本’爲由壓下來了。”
陳平安若有所思。精度不夠的設備，高要求的零件——這不正是技術革新的切入點嗎？
吃完飯回車間，他沒立刻繼續刷螺栓，而是走到那台老式坐標鏜床前觀察。床身是笨重的鑄鐵結構，導軌磨損明顯，操作手柄的漆都磨光了。一個老師傅正在加工閥體，每做一個都要反復測量，眉頭緊鎖。
“張師傅，廢品率很高？”陳平安問。
老師傅姓張，是車間裏的七級工。他嘆了口氣，指着剛取下的工件：“你看這個孔，偏了0.03毫米。圖紙要求0.02毫米以內，又廢了。”
陳平安拿起廢件仔細看。閥體是長方體，上面要加工六個精度孔，用於安裝液壓控制元件。孔的位置度、圓度、圓柱度都有嚴格要求。
“設備問題？”他問。
“床子老了，主軸有徑向跳動，導軌間隙大，刀架也有磨損。”張師傅搖頭，“這些誤差累積起來，早就超出零件公差了。可有什麼辦法？廠裏不給換設備。”
陳平安盯着廢件，腦子飛快轉動。初級鉗工技能包裏的知識，加上前世機械工程師的經驗，一個想法逐漸成形。
如果設備精度不夠，能不能在夾具上做文章？設計一個能補償誤差的浮動夾具，讓工件在加工時能微量自適應，抵消設備的部分誤差？
他回到工位，從工具包裏拿出紙筆——這是他昨天從供銷社買的，準備隨時記錄想法。鉛筆在紙上快速勾畫：閥體形狀，定位方案，浮動機構……
三點定位原理是基礎，但其中一個支點要設計成彈簧浮動。彈簧剛度要計算，既要能補償誤差，又要在切削時保持穩定。鎖緊機構要快速可靠，不能影響裝夾精度……
他畫得專注，連趙德柱什麼時候走到身後都沒發覺。
“畫什麼呢？”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陳平安一驚，下意識想遮住草圖，但轉念一想，坦然遞了過去：“趙師傅，我在想，如果給閥體加工設計一個浮動夾具，能不能補償設備誤差？”
趙德柱接過草圖，眯起眼睛看。車間裏光線不算好，他看了足足三分鍾。
“彈簧浮動？”他指着圖紙上一個細節，“想法不錯。但彈簧剛度怎麼選？太軟了切削振動，太硬了起不到補償作用。”
“我晚上回去計算。”陳平安說，“需要知道切削力參數，還有設備各部分的誤差範圍。”
趙德柱盯着他看了幾秒，忽然轉身：“跟我來。”
兩人走到那台老坐標鏜床前。趙德柱從工具箱裏翻出個本子，泛黃的紙頁上密密麻麻記錄着各種數據。
“這是這台床子的‘病歷’。”他翻開本子，“主軸徑向跳動0.015毫米，軸向竄動0.01毫米。X向導軌直線度誤差0.02毫米每米，Y向0.018毫米。刀架重復定位精度0.025毫米……”
陳平安快速記下這些數據。有了具體數值，計算就有了依據。
“切削力呢？”
“加工鑄鐵，孔徑20毫米，切削深度0.5毫米，進給量0.1毫米每轉……”趙德柱報出一串工藝參數，“估算軸向切削力約200牛頓，徑向約150牛頓。”
陳平安心算了一下。需要彈簧剛度在每毫米5到8牛頓之間，太軟了會被切削力壓垮，太硬了浮動量不夠。
“如果彈簧剛度選6牛頓每毫米，最大浮動量設計爲0.05毫米，應該能補償大部分設備誤差。”他說。
趙德柱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懂力學計算？”
“看過幾本書，瞎算的。”
“瞎算能算到這個程度？”趙德柱哼了一聲，“晚上回去詳細算，明天給我看完整的方案。如果可行……”
他頓了頓：“我帶你去找技術科王工。”
陳平安心中一喜：“謝謝趙師傅！”
“別謝太早。”趙德柱板着臉，“先把螺栓刷完。還有，”他指着牆角，“那邊還有一堆螺母要除鏽，今天一起幹了。”
陳平安看向牆角，至少又是一百多個鏽螺母。但他沒有怨言，點點頭：“好。”
整個下午，他一邊刷螺栓螺母，一邊在腦子裏完善夾具設計。彈簧選型、鎖緊機構、定位方案……一個個細節在腦海中成型。
【叮！檢測到宿主正在進行原創設計：浮動補償夾具】
【設計進度：30%】
【提示：完成設計並投入應用，將獲得豐厚獎勵】
系統提示音讓陳平安更加專注。他加快手上動作，到下班時，不僅刷完了所有螺栓，連那堆螺母也處理了大半。
趙德柱檢查時，從清理好的零件裏隨機抽了十個，用螺紋規一一測量。
“螺紋沒有損傷，除鏽徹底，上油均勻。”他放下零件，看着陳平安，“明天開始，上午繼續基礎訓練，下午跟我學實際操作。夾具設計的事，晚上抓緊。”
“是，趙師傅。”
下班鈴響，工人們收拾工具離開。陳平安把工作台擦幹淨，工具歸位，最後一個走出車間。
天色已暗，廠區路燈陸續亮起。走到廠門口時，他又看見了劉光天。
這次劉光天沒直接找茬，而是和幾個保衛科的人站在一起抽煙，看見陳平安，冷笑一聲，轉過頭去繼續說話。但那種陰冷的眼神，像針一樣扎在背上。
陳平安面色如常地走出廠門，心裏卻記下了。劉光天這種人，明的不敢來，可能會使暗招。
回到四合院，前院靜悄悄的。閻埠貴家窗戶亮着燈，隱約能聽見算盤珠子的響聲——三大爺又在算他那些細賬了。
中院卻熱鬧。賈家屋裏傳來賈張氏的大嗓門：“……肉呢？我藏櫥櫃裏那半斤肉哪去了？”
然後是秦淮茹怯怯的聲音：“媽，棒梗說他同學過生日，非要帶點好吃的去，我就……”
“你就偷我的肉！”賈張氏尖叫道，“那是留着過小年用的！你個敗家媳婦！”
接着是摔東西的聲音和孩子驚嚇的哭聲。
陳平安腳步未停，直接走向後院。路過傻柱家時，門忽然開了，傻柱端着個碗出來。
“平安，回來啦？”傻柱把碗遞過來，“燉了點蘿卜，給你盛了一碗。趁熱吃。”
碗裏是蘿卜燉豆腐，飄着蔥花和幾滴香油。
“何師傅，這怎麼好意思……”
“又來了！”傻柱一瞪眼，“讓你拿着就拿着！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多做一口的事。趕緊的，我還得給老太太送飯呢。”
他說的老太太是後院五保戶聾老太。陳平安接過碗：“謝謝何師傅。”
“甭客氣。”傻柱擺擺手，拎着另一個飯盒往後院去了。
回到西廂房，陳平安生爐子熱飯。就着傻柱給的蘿卜燉豆腐，把中午剩的半個窩頭吃了。然後拿出紙筆，開始詳細計算夾具設計。
彈簧剛度計算需要材料力學公式。他回憶着前世知識，在紙上推導：
切削力F=200N，允許最大變形量δ=0.05mm，剛度k=F/δ=4000N/m=4N/mm。考慮到安全系數和動態載荷，取6N/mm……
鎖緊機構需要計算力矩。偏心輪鎖緊，偏心距e=3mm，手柄長度L=120mm，人手施加力約50N，產生的鎖緊力矩T=50N×0.12m=6N·m。而所需最小鎖緊力矩……
一個個公式，一行行計算。煤油燈下，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數字和圖形逐漸鋪滿紙面。
晚上九點多，初步計算完成。他重新畫了正式草圖，標注所有尺寸和公差，寫了簡單的設計說明。
剛放下筆，系統提示音響起：
【叮！檢測到宿主完成原創設計：浮動補償夾具（方案階段）】
【獎勵匠心值30點】
【當前匠心值：215點】
【商城開啓條件已滿足！】
【是否立即開啓系統商城？】
陳平安精神一振：“開啓！”
眼前浮現出半透明的商城界面，分四大類：【知識類】、【技能類】、【物資類】、【特殊類】。
他先看知識類：
· 《機械設計手冊（1960版）》：50匠心值
· 《鉗工工藝學（中級）》：80匠心值
· 《材料力學基礎》：60匠心值
· 《液壓傳動原理》：70匠心值
技能類：
· 中級鉗工技能經驗包：200匠心值
· 初級機械設計技能：150匠心值
· 初級熱處理知識：100匠心值
· 初級電工技能：120匠心值
物資類大多是工業原料和工具：
· 優質彈簧鋼（1公斤）：30匠心值
· 精密軸承（一對）：50匠心值
· 遊標卡尺（150mm）：25匠心值
· 台虎鉗（小號）：80匠心值
特殊類最貴：
· 體質強化藥劑（中量）：300匠心值
· 技能熟練度加速卡（7天）：200匠心值
· 靈感激發（一次性）：150匠心值
· 幸運光環（24小時）：100匠心值
陳平安現在有215點，能換的東西不多。他仔細考慮後，決定先換《機械設計手冊》——這本書在這個時代很難弄到，內容全面，對他設計工裝、改進工藝都有幫助。
“兌換《機械設計手冊》。”
【兌換成功！扣除匠心值50點，剩餘165點】
一本厚厚的書出現在系統空間裏。陳平安心念一動，書出現在手中。深藍色封面，燙金字，紙張泛黃但完整。翻開看了看，從基礎理論到實例應用都有，正是他需要的。
收好書，他又換了把遊標卡尺——原主父親那把舊了，精度可能不夠。新的卡尺精度0.02mm，足夠用了。
【兌換遊標卡尺，扣除25匠心值，剩餘140點】
還剩140點，他想了想，暫時留着備用。
剛收好東西，有人敲門。
“平安，睡了嗎？”
是秦淮茹的聲音，很輕，帶着猶豫。
陳平安開門。秦淮茹站在門外，手裏拿着個小布包，眼睛有點紅。
“秦姐，有事？”
“這個……給你。”秦淮茹把布包遞過來，“我自己醃的鹹菜，你一個人吃飯簡單，就着下飯。”
布包裏是切得細細的芥菜疙瘩，用辣椒油拌過，香味撲鼻。
陳平安接過：“謝謝秦姐。”
“該我謝謝你。”秦淮茹低着頭，“白天……我媽又鬧了。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秦姐，這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秦淮茹聲音哽咽，“我知道院裏人都怎麼看我們賈家，說我婆婆不講理，說我……說我占便宜沒夠。可我真的沒辦法，三個孩子要吃飯，要上學，我一個月二十七塊五的工資，根本不夠……”
她抹了抹眼睛：“平安，姐不圖你家房子，真的。我就是……就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是我媽那種人。你有難處的時候，姐能幫一定幫。”
陳平安看着這個年輕寡婦。她才二十八歲，眼角已經有了細紋，手上是凍瘡和繭子。生活的重擔壓得她喘不過氣，還要忍受婆婆的刻薄和院裏的閒話。
“秦姐，我明白。”他放緩語氣，“房子的事，我只針對賈嬸，不針對您。您也別太爲難自己，該硬氣的時候得硬氣。”
秦淮茹苦笑：“硬氣？怎麼硬氣？我媽要是鬧起來，三個孩子哭，院裏人看笑話……我丟不起那個人。”
這就是她的困境。陳平安沉默了一下：“以後需要幫忙，可以跟我說。”
“哎。”秦淮茹點點頭，“那你早點休息，我回了。”
她轉身走了，背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瘦弱。
陳平安關上門，嘆了口氣。四合院裏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自己的算計。秦淮茹不容易，但她的軟弱和妥協，也縱容了賈張氏的貪婪。
這是這個時代的縮影，也是人性的復雜。
他把鹹菜放進碗櫃，重新坐回桌前，翻開《機械設計手冊》，找到彈簧設計章節，對照自己的計算進行校驗。
夜深了，院裏徹底安靜下來。只有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和遠處火車的汽笛聲。
陳平安看完最後一頁，吹滅煤油燈，躺到床上。
明天要把設計方案給趙德柱看，如果能通過，就能去技術科找王工。這是技術革新任務的第一步，也是他在軋鋼廠站穩腳跟的關鍵。
閉上眼睛，他想起白天於海棠說的話。技術革新競賽，一等獎五十塊錢。如果他的夾具設計能被采納，不僅能完成任務，還能贏得獎金和榮譽。
一步步來。
窗外的月光透過新糊的窗戶紙，在牆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中院賈家，隱約還能聽見賈張氏的嘟囔和秦淮茹的低語。前院閻埠貴家的算盤聲終於停了。後院聾老太的咳嗽聲在靜夜裏格外清晰。
這個四合院，這座四九城，這個1962年的冬天。
陳平安在這個世界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