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研結束後的第四天，陳平安正式開始了工裝平台的設計。
技術科騰出了一張專用的繪圖桌給他，就在周志遠旁邊。桌上擺着調研筆記、蘇聯手冊、還有一摞嶄新的繪圖紙。晨光從窗戶斜射進來，在桌面上投出明亮的光斑。
周志遠遞過來一杯熱水：“小陳，王工交代了，設計期間你的主要工作就在技術科，車間那邊每周去兩天就行。需要什麼資料、工具，直接跟我說。”
“謝謝周哥。”陳平安接過水杯，“我想先做基礎直線補償模塊的設計，這是解決導軌磨損問題的核心。”
“有思路了嗎？”
“調研時有個想法，用雙斜楔結構。”陳平安在草稿紙上簡單勾畫，“兩個斜楔相對滑動，通過調節螺栓控制相對位置，實現工作台在直線方向的微量補償。結構簡單，剛度好，調節方便。”
周志遠湊近看草圖，眼睛一亮：“這個結構好！斜楔的自鎖性還能保證補償後不鬆動。不過斜楔角度得仔細算，角度太小調節費力，角度太大補償精度不夠。”
“我準備用7度角，這是機械設計裏的常用值，自鎖性和調節性比較平衡。”陳平安說，“具體還得計算驗證。”
“行，你先算，算好了咱們一起看。”
陳平安攤開繪圖紙，拿起計算尺和鉛筆。中級鉗工技能包裏的機械設計知識開始發揮作用，受力分析、剛度計算、公差配合……一項項在紙上展開。
他先計算斜楔的受力。設備工作台的最大負載約五百公斤，考慮到切削時的動態載荷，設計載荷要放大到八百公斤。斜楔角度7度，根據摩擦系數計算所需調節力……
數字在紙上流淌，公式一個接一個。陳平安完全沉浸在計算中，連有人進來都沒察覺。
“小陳，忙着呢？”是王工的聲音。
陳平安抬起頭，看見王工站在桌邊，手裏拿着個文件夾。
“王工。”他站起身。
“坐，坐。”王工擺擺手，把文件夾放在桌上，“這是廠裏歷年設備維修記錄，我讓檔案室找出來的。你看看，或許對設計有幫助。”
陳平安翻開文件夾，裏面是一頁頁泛黃的記錄紙，記載着各台設備從進廠到現在的每一次大修、更換的零件、維修後的精度數據。有些記錄可以追溯到十年前。
這是寶藏。陳平安眼睛亮了：“太好了！這些歷史數據能幫助分析設備的磨損規律，對確定補償量範圍很有用。”
“有用就好。”王工點點頭，“設計的事我不多幹涉，就提醒一點：實用第一。再好的設計，如果工人用着不方便，或者維修太麻煩，都難以推廣。”
“我記住了。”
王工走後，陳平安繼續計算。到中午時，基礎模塊的主要參數基本確定：補償量範圍±0.5毫米，調節分辨率0.01毫米，承載能力一噸，自重不超過十五公斤。
他把計算結果拿給周志遠看。周志遠仔細檢查了每一個公式和數字，最後點點頭：“計算沒問題。不過自重十五公斤，一個人搬運安裝有點吃力。”
“可以設計吊裝孔和搬運手柄。”陳平安在草圖上添加細節，“另外，我打算把模塊做成系列，從小到大三種規格，適應不同大小的設備。”
“系列化……對，這樣應用面更廣。”周志遠贊同，“那下午就開始畫正式圖紙？”
“好。”
午飯時，於海棠在食堂找到陳平安，臉上帶着神秘的笑。
“周末來家裏吃飯，別忘了啊。”她壓低聲音，“我爸今天還問起你呢，說想看看廠裏新冒出來的技術能手長什麼樣。”
陳平安有些緊張：“於姐，您父親……有什麼喜好？我該注意什麼？”
“不用緊張，我爸那人很隨和。”於海棠笑，“他就喜歡踏實肯幹的年輕人。你去了，該怎麼說就怎麼說，別刻意。對了，他愛喝兩口，酒量不錯，你別跟他硬拼就行。”
“我記住了。”
“還有，”於海棠頓了頓，“我媽聽說你一個人住，非要讓我帶點自己醃的醬菜給你。晚上下班我給你送過去。”
“這太麻煩阿姨了……”
“不麻煩，我媽就愛操心。”於海棠擺擺手，“你專心搞設計，家裏的事有我們呢。”
這話說得自然，卻讓陳平安心裏一暖。在這個時代，這種樸素的關心，格外珍貴。
下午，陳平安開始繪制正式圖紙。總裝圖、零件圖、裝配圖……一張張在繪圖板上誕生。他的繪圖手法很規範，線條清晰，標注完整，尺寸鏈閉合嚴謹。
周志遠在旁邊看着，不時指點：“這個配合公差給得偏嚴了，可以放鬆一點，加工成本能降不少……這個倒角尺寸沒標，工人容易漏掉……這裏加個局部放大圖，細節更清楚……”
陳平安虛心記下。這些細節經驗，是書本上學不到的。
繪圖到一半時，趙德柱來了技術科。老工人背着手，在繪圖桌前站了足足十分鍾，看着圖紙上的雙斜楔結構。
“想法不錯。”他最終評價，“單斜楔的導向面磨損問題考慮了嗎？長期調節，導向面會磨出溝槽，影響精度。”
陳平安一愣。這個問題他確實沒考慮到。
“那……怎麼解決？”
“導向面加淬火處理，或者鑲硬質合金條。”趙德柱說，“成本高點，但壽命長。或者設計成可更換的導向板，磨壞了換一塊，總比換整個模塊便宜。”
“我選可更換導向板。”陳平安立刻決定，“這樣維護方便，也符合模塊化設計的理念。”
“嗯。”趙德柱點點頭，“還有，調節螺栓用細牙螺紋，調節更精細。手柄做成可折疊的，不占用空間。”
陳——記下。老工人的經驗，往往能解決設計中最實際的問題。
趙德柱臨走時，壓低聲音說：“劉光天最近活動頻繁，跟好幾個車間主任都‘聊過’。雖然明面上沒人反對項目，但暗地裏……你小心點。”
“我明白。”
設計工作繼續。到下班時，基礎直線補償模塊的圖紙基本完成。陳平安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才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周志遠還在加班：“小陳你先回，我把這張圖畫完。明天咱們討論第二個模塊。”
從技術科出來，天已經黑了。廠區路燈亮着，在雪地上投出昏黃的光暈。陳平安背着工具包，腦子裏還在回想設計細節。
走到廠門口時，他看見了劉光天。
劉光天站在門衛室旁邊抽煙，看見陳平安出來，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走了過來。
“陳師傅，下班了？”劉光天皮笑肉不笑，“聽說你在技術科搞大設計呢？進度怎麼樣？”
“還在初步階段。”陳平安平靜回答。
“哦，初步階段……”劉光天拖長聲音，“陳師傅，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劉科長請說。”
“你這個工裝平台，想法是好的。”劉光天盯着他，“但涉及全廠這麼多設備，動靜太大了。萬一哪個環節出問題，影響了生產，責任可不小啊。”
這是威脅，也是警告。
陳平安看着劉光天：“謝謝劉科長提醒。我會謹慎設計，充分驗證，確保不影響生產。”
“那就好，那就好。”劉光天拍拍他肩膀，“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事，但也得顧及大局。廠裏的生產任務重，經不起折騰。”
他說完，轉身走了。背影在路燈下拉得很長。
陳平安站在原地，看着劉光天消失在夜色中，心中冷笑。劉光天越是阻撓，越說明這個項目的價值。
回到四合院時，於海棠已經在門口等着了，手裏提着個玻璃罐子。
“平安，你可算回來了。”她把罐子遞過來，“我媽醃的醬菜，黃瓜蘿卜都有，下飯可香了。”
罐子沉甸甸的，透過玻璃能看見裏面黃澄澄的醬菜，散發着淡淡的鹹香。
“謝謝於姐，也替我謝謝阿姨。”
“客氣啥。”於海棠擺擺手，“對了，周末來吃飯，別買太多東西。我媽特意交代，家裏什麼都不缺，你人來就行。”
“這不合規矩……”
“什麼規矩不規矩，聽我的。”於海棠笑起來，“好了，我回了，你早點休息。”
送走於海棠，陳平安回到屋裏。點上煤油燈，他把醬菜罐放在桌上，又拿出周末要帶的禮物——點心、白酒、茶葉，整齊擺在一邊。
然後攤開圖紙，繼續完善設計。導向板的可更換結構得細化，折疊手柄的鎖定裝置得設計，系列化規格的尺寸得確定……
他工作得很投入，直到有人敲門。
開門一看，是婁曉娥，手裏端着個碗。
“平安，還沒睡呢？”婁曉娥溫婉一笑，“大茂晚上陪領導吃飯，剩了點紅燒肉，我給你盛了一碗，趁熱吃。”
碗裏是油亮亮的紅燒肉，肥瘦相間，香氣撲鼻。
“婁姐，這……”
“別推辭，趁熱吃。”婁曉娥把碗塞給他，壓低聲音，“平安，大茂今天回來說，劉光天在廠裏到處說你的項目‘風險大’、‘不成熟’。你……小心點。”
“謝謝婁姐提醒，我知道了。”
“那就好。”婁曉娥頓了頓，“周末你要去於海棠家吃飯？”
消息傳得真快。陳平安點點頭。
婁曉娥眼神復雜：“於海棠那姑娘……挺不錯的。她家條件也好。你去了，好好表現。”
這話裏似乎有別的意味。陳平安不知道怎麼接，只好點頭。
送走婁曉娥，他回到桌前，看着那碗紅燒肉，忽然沒什麼胃口了。
四合院裏的關系，比廠裏更復雜。每個人都帶着自己的心思，自己的算計。於海棠的熱情，婁曉娥的關心，許大茂的示好，劉光天的敵意……交織成一張網。
他搖搖頭，把這些雜念甩開。現在最重要的，是把設計做好。只有實力，才是破局的關鍵。
重新坐回桌前，他繼續完善圖紙。導向板設計了定位銷和緊固螺釘，確保更換後位置準確。折疊手柄用了彈簧鎖緊，展開時自動鎖死，收起時一按即收。系列化規格確定了三個：小型補償量±0.3毫米，中型±0.5毫米，大型±0.8毫米……
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線條越來越清晰，結構越來越完善。
【叮！基礎直線補償模塊詳細設計完成】
【系列化工裝平台設計進度：55%】
【獎勵匠心值60點】
【當前匠心值：500點】
【模塊化設計任務進度：1/3】
系統提示讓陳平安精神一振。500點匠心值了！而且第一個模塊完成了。
他吹滅燈，躺到床上。但大腦還在高速運轉，第二個模塊——末端執行補償模塊的設計思路已經開始成型。
這個模塊要解決刀架、主軸等末端環節的精度問題。他設想采用彈性變形原理，通過預緊力控制變形量，實現微米級的補償精度……
想着想着，睡着了。
夢裏，他站在一個巨大的試驗台前。台上擺着三個不同規格的基礎直線補償模塊，旁邊是各種測試儀器。他操作模塊，調節補償量，測量精度，記錄數據。
數據顯示，所有模塊都達到了設計指標。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照亮了試驗台，也照亮了他臉上的笑容。
窗外的月亮很圓，很亮。
四合院沉睡着。
但西廂房的煤油燈，在深夜又悄悄亮了一次——陳平安半夜醒來，忽然想到末端模塊的一個關鍵結構，得立刻記下來。
這一夜，他睡得很少。
但心裏很踏實。
因爲路，正在腳下延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