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在褲袋裏瘋響的時候,蘇翎正在給客戶擦球杆。
金屬杆身映出她驚惶的臉。醫院號碼,三個未接來電。
“喂?”她聲音發顫,手裏的布“啪嗒”掉在地上。
“蘇小姐嗎?你妹妹葉真突然出現室顫,心率掉到38了!”護士的聲音像被掐住的警報器,“我們除顫三次,效果不好,她對常規藥物沒反應!”
蘇翎腦子“嗡”的一聲,抓起背包就往外沖。
客戶在身後喊:“我的杆!”
她沒回頭。高爾夫平底鞋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響聲,比高跟鞋更厚重,像要把地板砸穿。
醫院走廊永遠彌漫着消毒水和絕望混合的味道。
搶救室紅燈亮得刺眼。蘇翎抓住一個出來的醫生,指甲掐進對方白大褂:“我妹妹怎麼樣?”
“先天性心肌致密化不全引發的頑固性室顫,”醫生摘了口罩,滿臉疲憊,“我們的設備功率不夠,她體內的異常心肌組織在抵抗……”
“什麼意思?”蘇翎聽不懂術語,只抓住關鍵詞,“你們治不了?”
醫生沉默了一下,算是默認。“市裏只有一台‘心肌靶向消融儀’能精準定位異常組織,但那是……”
“在哪?”蘇翎打斷他,眼睛亮得嚇人。
“林氏醫療研究院的專屬設備,不對外部開放的。”
林氏。
蘇翎腦子裏瞬間閃過那個穿白色運動裝的男人,揮杆時手臂舒展的弧度,還有說“我怕你擠”時篤定的語氣。
她摸出手機,手抖得選不準微信頭像。好不容易打通視頻。
“林世勳。”她聲音抖得像秋風裏的葉子,“葉真在搶救,需要你們研究院的消融儀。”
那邊頓了兩秒。“地址?昨天那裏嗎?”
“市一院急診樓5樓。”
“等我。”
掛斷電話,蘇翎腿一軟,順着牆壁滑坐在地上。旁邊有人經過,她趕緊抹了把臉,把眼淚憋回去。
一小時後,搶救室的門開了。護士推着葉真出來,心電監護儀上的曲線還在亂跳,像垂死掙扎的魚。
“暫時穩住了,但隨時可能再發。”
蘇翎剛要跟上去,就聽見走廊盡頭傳來輪子碾地的聲音。
不是輪椅,是更沉的東西。
兩個穿白大褂的人推着一台銀灰色儀器過來,造型科幻,顯示屏上流動着藍色的波形。儀器側面有個小小的“L”標志——林氏的縮寫。
林世勳跟在後面,西裝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道奇怪的疤痕。他走到蘇翎面前,呼吸有點急:“來得及嗎?”
蘇翎看着那台儀器,又看看他,突然說不出話。
“醫生,設備可以用嗎?”林世勳轉向剛才那個醫生。
醫生眼睛都直了,圍着儀器轉了兩圈:“這是最新的‘星塵’型號吧?比公開款的功率高30%!”
“能用就趕緊。”林世勳語氣平淡,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儀器推進病房時,一個穿西裝的男人快步走到林世勳身邊,低聲說了句什麼。蘇翎離得遠,只聽見“違規”兩個詞。
林世勳皺了皺眉,從口袋裏掏出個黑色本子遞過去。男人翻開,在上面快速寫着什麼,表情很緊張。
蘇翎心裏咯噔一下。
治療進行了一個小時。
蘇翎在外面盯着顯示屏,看着那條瘋狂跳動的曲線慢慢變得平穩,像被馴服的野獸。
林世勳站在她旁邊,沒說話。走廊燈光落在他側臉,把下頜線照得很鋒利。
“爲什麼幫我?”蘇翎突然開口。
他側過頭,睫毛很長:“你猜。”
“我不想猜。”蘇翎別過臉,“我倆不熟,你幫我有什麼目的?”
“如果我說沒有呢?”
“我不信。”
林世勳笑了笑,沒再爭辯。
護士出來說葉真情況穩定了,蘇翎剛鬆了口氣,就被另一個穿行政制服的人叫住。
“兩位請過來籤一下字。”那人遞過兩份文件,“這台儀器屬於特殊醫療設備,使用需要登記,並且……”他看了眼林世勳,“需要設備所屬方和患者家屬共同籤字確認責任。”
蘇翎接過筆,快速掃了一眼,在患者家屬那一欄寫下自己的名字。她寫字很快,筆畫帶着點潦草的韌勁。
輪到林世勳。
他接過筆,用的是左手。
蘇翎的目光無意間落在他手上——這是她的天賦,眼睛對細節的敏感度讓她總能捕捉到別人忽略的東西。
他握筆的姿勢很別扭,手指僵硬,不像用慣左手的人。筆尖在紙上移動時,軌跡有點生澀,甚至在“勳”字的豎鉤處頓了一下,像是突然忘了該怎麼發力。
更奇怪的是他的右手。剛才遞本子給那個西裝男人時,她清楚地看到,他右手無名指第二關節處,有一道淺淺的、圓形的壓痕。
不是戒指摘下來後的短暫痕跡,那是常年佩戴,皮膚被反復擠壓形成的、幾乎要嵌進肉裏的印記。
一個習慣用右手戴戒指的人,爲什麼要用左手籤字?
蘇翎瞳孔猛地一縮。
她想起昨天在餐廳,林世勳的右手剝蝦,指尖靈活得很。想起他揮高爾夫球杆時,並不像左撇子。
高爾夫是全身運動,更多訓練的是對側身體的力量,能夠彌補日常用力習慣的不足。
也就是當你把球杆往右後方揮起的時候,左腿左臀都會蓄力。
如果他真的是左撇子,那他用跟常人同樣的打球方式,不可能打這麼遠。除非……
僞裝。
他在僞裝左撇子。他明明跟常人一樣是右利手,卻僞裝左撇子。
爲什麼?
“籤好了。”林世勳把文件遞回去,左手下意識地攏了攏袖口,像是想遮住什麼。
蘇翎沒作聲,心裏卻翻起驚濤駭浪。這個男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
但此刻,看着病房裏平穩的監護儀曲線,她又說不出懷疑的話。
“謝謝。”她低聲說,聲音很輕。
林世勳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動了一下,想說什麼,最終只化作一句:“我去處理點事。”
他轉身離開,步伐很快,那個穿行政制服的人亦步亦趨地跟着,兩人低聲交談着,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蘇翎靠在牆上,心裏五味雜陳。
她想起醫生說這台儀器不對外部開放,想起那個男人說的“違規”,不懂他們林氏集團內部的規矩,但偌大的帝國集團,肯定沒有容易的事。
林世勳爲了葉真,好像做了冒險的事。他不承認靠近自己的目的,她懷疑他,但他的身上、車上的各種氣味又讓她安心。
這個矛盾讓她有點恍惚,該相信自己的大腦還是嗅覺?反正那個一開始讓她覺得冷漠又傲慢的男人,似乎並不像她想的那麼簡單。
病房門開了,醫生走出來,臉上帶着笑意:“蘇小姐,你妹妹沒事了,這台儀器太神奇了,精準定位到了異常組織,一點沒傷到正常心肌。”
蘇翎走進病房,葉真睡着了,小臉不再是那種嚇人的青紫色,呼吸均勻。她坐在床邊,輕輕握住妹妹的手。
手很暖。
就像那天林世勳塞給她傘時,傘柄傳來的溫度。
手機震動了一下,微信上,他發過來的。
只有三個字:“別擔心。”
蘇翎看着屏幕,突然覺得,或許可以試着相信他一點點。哪怕他有很多秘密,哪怕他僞裝左撇子,哪怕他身上有她看不懂的疤痕和印記。
至少此刻,他救了葉真。
這就夠了。
她放下手機,抬頭看向窗外。夜色漸濃,城市的燈光次第亮起,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而在醫院某個僻靜的樓梯間,林世勳掛了電話,臉色陰沉。
“父親知道了?”他問。
電話那頭傳來冷笑:“你動用‘星塵’,還繞過了相關的權限,他怎麼可能不知道?林世勳,你別忘了自己的任務。”
“葉真只是個孩子。”
“她是計劃的一部分!”對方的聲音陡然拔高,“包括蘇翎,她們都是!你對‘抗性體’產生不該有的情緒,是會被系統懲罰的!”
林世勳沒說話,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閉上眼睛。
腦海裏閃過蘇翎剛才看他的眼神,帶着疑惑,卻沒有厭惡。
還有葉真睡着時,安靜的臉。
他知道自己違規了。那台“星塵”是研究院爲特殊實驗準備的,動用一次需要最高權限審批。他僞造了父親的籤名,還屏蔽了實時監控。
必然是要被發現的,只是救燃眉之急。但這個救急,代價很大。
他不後悔。但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救蘇翎的燃眉之急。她只是他的任務目標,難道不是嗎?
“我會繼續執行任務。”林世勳開口,聲音有點啞,“但葉真的事,別動她。”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林世勳以爲對方掛了。
“可以。”最終,那個聲音說,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但蘇翎,你必須在一周內帶她來研究院。”
林世勳睜開眼,眸色深沉。
一周。這真不像研究院的作風。至多應該只給3天的,爲何給一周?
他看向葉真病房的方向,那裏亮着溫暖的燈。
他不知道,當蘇翎知道所有真相時,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願意相信他哪怕一點點。
但他知道,有些事,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就像葉真的病,像蘇翎的出現,像他心裏那點不該有的動搖。
都停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