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他以爲自己會失眠,沒想到睡着了。夢中,黑暗像黏稠的瀝青將他整個裹住。黑暗像黏稠的瀝青將他整個裹住。
林世勳感覺自己浮在半空中,眼睜睜看着父親的指甲擦過他的臉頰,那股混雜着煙草與黴味的氣息鑽進鼻腔,嗆得他想咳嗽,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拼命想蜷起身子,四肢卻像灌了鉛,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發力,骨骼發出細微的咯吱聲,可身體依舊紋絲不動。意識像被按在水裏,明明知道這是夢,卻找不到浮出水面的出口。
“醒過來……”他在心裏嘶吼,聲音撞在無形的牆壁上,碎成泡沫。
父親的手已經抓住他的手腕,冰冷的觸感順着皮膚爬向心髒。他看見自己的手臂以詭異的角度扭曲,皮膚下的血管突突跳動,像要沖破皮肉逃出去。
恐懼像藤蔓纏住他的肺葉,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玻璃碴般的刺痛。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現實中睫毛在顫抖,枕頭的褶皺硌着臉頰,可那扇通往清醒的門,就是死死鎖着,任他用盡全力撞擊,只換來更深的絕望。
而在另一邊,蘇翎則在夢中驚醒,然後在日記本上寫下很長的幾頁:
葉真的笑聲像串銀鈴在巷口蕩開時,我正蜷縮在樟木箱裏數壁紙上的裂紋。箱底的樟腦丸氣味混着舊棉絮的暖香,我把自己裹成顆緊實的粽子,連呼吸都壓得又輕又淺——這是第三次藏在這裏,前兩次葉真找到我時,辮子上的紅綢帶總掃過我手背,癢得人想笑。
“姐姐?”她的聲音隔着木箱板飄進來,帶着點刻意壓低的神秘。我屏住氣,聽見自己的心跳撞得木箱咚咚響。
下一秒箱蓋突然被掀開,陽光涌進來的瞬間,我看見她蹲在箱口,睫毛上沾着片蒲公英絨毛,“找到你啦。” “又這麼快!”我扒着箱沿坐起來,發梢蹭得滿是棉絮,“你是不是長了千裏眼?”葉真把手指按在唇上,眼睛彎成月牙,“是秘密哦。”
她總這樣說,像揣着顆糖不肯與人分食,可我分明看見她袖口沾着我剛摘的紫茉莉,花瓣碎成星星點點。
後來我們躲進廢棄的閣樓,樓梯吱呀作響像要散架。我蜷在衣櫃深處,聽她的腳步聲在門外停住,“姐姐,我看見你的鞋帶啦。”我低頭一看,果然有半截白鞋帶從櫃門縫漏出去。正想拽回來,閣樓的門突然“砰”地撞上,風卷着灰塵灌進來,窗外的天一下子暗了。
“葉真?”我推開櫃門,閣樓裏空空蕩蕩,只有她的紅綢帶落在地上。“葉真!”我跌跌撞撞跑下樓,巷子裏的石墩還在,牆根的螞蟻還在搬面包屑,可那個總攥着秘密的小姑娘不見了。我沿着青石板路瘋跑,喊她的名字喊到嗓子發啞,書包上的鈴鐺甩得叮當作響,卻連她的影子都抓不住。
“姐姐。” 我猛地回頭,看見她站在雜貨店門口,手裏舉着支橘子味冰棒,包裝袋上的水珠順着手指往下淌。“你去哪了?”我撲過去攥住她的手腕,她的皮膚涼絲絲的,冰棒的甜香混着槐花香漫過來。“買冰棒呀。”
她把冰棒塞給我,紅綢帶在我手背上掃過,還是那熟悉的癢。 *** 夢的場景突然晃了晃,像被投入水中的墨滴暈開。我站在條陌生的街道上,路燈的光暈在溼漉漉的地面碎成金箔。身後是深不見底的巷子,身前是亮着暖黃燈光的咖啡館,玻璃門上的風鈴叮當地響,有人推門時帶出股咖啡豆的焦香。
我攥着衣角往後退了半步,巷口的風卷着寒氣鑽進領口,讓我忍不住縮起脖子。可當目光落在咖啡館靠窗的位置時,腳步又像被釘住了。
那個穿白色高爾夫球衣的身影背對着我,指尖在筆記本上敲出輕響,側臉的輪廓被燈光描得很柔和,像幅沒幹透的水墨畫。 明明是從未踏足的地方,掌心卻滲出點溫熱的汗。我怕腳下的碎石子發出聲響,又怕他突然回頭時,我連句“你好”都說不出口。風掀起我的圍巾,露出半張臉,玻璃上的倒影裏,我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裏的星子。
他忽然轉過頭,隔着雨簾望過來。我嚇得往巷子裏縮了縮,後背抵着冰涼的磚牆,可心裏那點慌慌的感覺裏,竟摻着絲莫名的安定。就像走夜路時突然遇見盞燈,明知該加快腳步躲開,卻又忍不住想多看兩眼那團暖光。
“要進來嗎?”他的聲音順着雨絲飄過來,帶着點咖啡的醇厚。我攥着圍巾的手鬆了鬆,巷口的黑暗在身後張着嘴,身前的燈光卻像在輕輕招手。腳邊的水窪裏,我的影子忽明忽暗,像此刻七上八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