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的陽光有點晃眼，我趴在辦公桌上翻業績表，指尖劃過“本月目標 30萬”的紅色數字時，指甲無意識地掐了下紙邊。屏幕右下角的日歷跳着“15號”，半個月過去，我的業績欄還只有可憐的 5萬——上周帶的兩組客戶，一組臨時決定回老家買房，另一組卡在首付比例上，眼看就要黃。我刷新了三遍安居客端口，首頁還是那幾條重復的老房源，連張新拍的戶型圖都沒有，心裏燥得像揣了團火，連桌上的涼白開喝着都沒滋味。
正對着業績表嘆氣時，手機突然震了，屏幕上“李哥”兩個字跳出來的瞬間，我幾乎是彈着接起的：“李哥！好久沒聯系，您最近忙不？”
電話那頭的李哥還是那股子爽朗勁兒，背景裏混着中介門店特有的嘈雜聲，卻一點不影響他的語氣：“墨兒，忙不忙？我這兒有個急茬——金地尚林苑，191平的洋房，三室兩廳兩衛，精裝帶花園，業主報價 650萬。我手上有個客戶，找這種帶花園的洋房快倆月了，可我們店沒這房源鑰匙，你幫我找找路子，看看能不能聯系上業主帶看？”
“金地尚林苑？”我猛地坐直身子，手裏的筆“嗒”地掉在桌上。那小區我熟得很，09年的盤，就在曲江核心區，離曲江銀泰城不到 200米。西門外那條路特別有意思，兩邊沒什麼商鋪，全是齊腰高的冬青和種了十幾年的法桐，春天櫻花開的時候，花瓣能飄滿半條街，夏天走在樹蔭裏，連太陽都曬不透。我趕緊應下來：“李哥您放心，這事兒我肯定給您辦妥，我現在就找業主聯系方式！”
掛了電話，我指尖還在發顫——倒不是因爲單子大，是李哥這個人，我得記一輩子。疫情最嚴那陣，我被封在 500塊的出租屋裏，手裏有個租碧水西岸南湖一號的客戶，眼看就要因爲沒法帶看黃了。是李哥主動發微信找我：“墨兒，南湖一號我熟，我門店就在旁邊榮禾曲池坊，那小區是煙草局家屬院跟榮禾合作開發的，我幫你帶客戶去看，你遠程跟客戶溝通就行。”後來客戶順利籤了租約，我要轉他一半傭金，他卻回了句“都是同行，互相幫襯是應該的”，連頓像樣的飯都沒讓我請。從那以後，只要是李哥的事，我從來不敢怠慢——不是怕得罪他，是敬他這份實在。
我打開安居客業主自掛牌板塊，輸入“金地尚林苑洋房花園”，手指在屏幕上滑了三分鍾，終於在第三頁末尾看到條匹配的：“金地尚林苑一樓洋房，帶 60平花園，精裝拎包入住，誠心出售”。聯系人是趙先生，電話後面跟着個“可直撥”的綠色標識。我深吸一口氣，把手機貼在耳邊，連語氣都特意調得穩了些。
“喂，趙先生您好，我是易居房友的林墨，”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溫和又專業，“是這樣，我們手上有位客戶，一直在找金地尚林苑帶花園的洋房，看您掛的房源特別符合需求，想跟您約個時間實地看看。您這房子現在是自住，還是有鑰匙放在中介那邊呀？”
電話那頭頓了兩秒，趙先生的聲音帶着點疑惑：“鑰匙我放在西門口的百年行中介了，不過我沒委托你們易居房友啊，你們怎麼知道我電話的？”
我心裏咯噔一下，趕緊笑着圓場：“趙先生您別誤會，現在市場上的房源大多是多家委托，不是說委托了一家就不能找別家——多一家中介幫您推，房子接觸到的客戶也多，賣出去的速度自然能快不少。而且我們中介之間有個默認的規矩，借鑰匙只要留下工牌和名片就行，絕對不會給您添麻煩。最關鍵的是，我們這個客戶是真心想買，預算也夠，您要是方便，咱們約個時間見一面，我把客戶的具體情況跟您詳細說說，也省得您後續再跟其他中介反復溝通。”
我特意把“真心買”“預算夠”“省時間”這幾個點咬得重了些——做中介這麼久，我太清楚業主最在意的是什麼了。果然，趙先生的語氣軟了下來：“那行，你加我微信，把你的工作證和身份證發我看看。要是沒問題，咱們再談委托的事，我最近上班忙，盡量別打電話。”
掛了電話，我手忙腳亂找出工作證，對着窗戶拍了張清晰的照片，連身份證一起發了過去，又附上一段早就想好的消息：“趙先生您好，我叫林墨，我們門店在華僑城天鵝堡，離金地尚林苑就十分鍾路程，平時不管是帶看還是溝通細節，都特別方便。我給您發份電子委托協議，您要是覺得條款沒問題，籤完字拍張照發我就行，後續每一次帶看、每一輪談價，我都會第一時間跟您同步，絕對不耽誤您的事。”
我特意提了門店位置——離得近，能給業主安全感。果然，沒過五分鍾，趙先生就回了消息，委托協議已經籤好字，照片拍得清清楚楚，連協議角落的小字都能看清。他還加了句：“小林，我看你做事挺細致，這房子就拜托你了。有什麼事咱們微信溝通，我上班不方便接電話。”
“您放心，趙先生，我肯定不打擾您工作！”我趕緊回過去，指尖都有點發燙——這房源算是搞定了。我第一時間給李哥打了電話，語氣裏藏不住興奮：“李哥，搞定了！業主籤了委托，鑰匙也能從百年行借，您趕緊跟客戶約時間，咱們盡快帶看！”
可李哥的聲音卻有點低落，背景裏的嘈雜聲好像也小了些：“墨兒，抱歉啊，剛跟客戶通完電話，他說想再對比對比曲江池那邊的房子，暫時不看金地了。讓你白忙活一場，真是不好意思。”
我心裏像被潑了盆涼水，剛熱起來的勁頭一下就涼了。但我還是趕緊調整語氣，笑着安慰他：“李哥，這有啥不好意思的！市面上這種客戶多了去了，今天想看這個小區，明天又覺得那個小區好，目標不明確很正常。您別往心裏去，以後有好房源再找我就行，咱們又不是只做這一單生意。”
“唉，還是得謝謝你，墨兒。”李哥嘆了口氣，“等這陣忙完，我請你吃大餐。”
“行，那我可等着！”我笑着應下來，掛了電話後，卻對着手機屏幕愣了會兒神。桌上的業績表還攤着，紅色的目標數字刺眼得很。但我沒糾結太久——做中介這行，早就習慣了“希望落空”，與其在這兒嘆氣，不如想想這房源還能推給誰。
中午吃飯的時候，店裏的同事都圍在茶水間聊閒天，小張一邊啃着漢堡一邊說：“你們知道嗎？一店的周哥帶個客戶快帶一個月了，把曲江一期所有一樓帶花園的房子都看完了，還是沒成交。聽說那客戶特別挑，預算 590萬，卻想要 650萬的配置，又要地段好，又要學區好，還得是洋房，簡直是既要又要還要！”
“周哥？”我手裏的筷子一下停住了——周明，我在一店待過那幾個月裏，最聊得來的老夥計，也是我在這行裏爲數不多能掏心窩子說話的人。
我剛進公司時，被分到一店。一店主打高端豪宅，手裏的案子大多是千萬以上的別墅、大平層，客戶非富即貴，開口閉口都是“圈層”“學區”“資產配置”。那時候我還在負債，穿着洗得發白的襯衫，面對穿定制西裝的客戶，連遞名片的手都有點抖。有次帶客戶看華僑城108坊的合院別墅，我連戶型圖上的“地下室層高”都沒背熟，客戶問起來時，我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臉燙得像燒起來。是周哥及時走過來，笑着拍了拍客戶的肩膀：“王總，您別急，這地下室層高 3.2米，剛好能做個影音室加酒窖，我手機裏有之前設計師出的效果圖，您要不要看看？”說着就掏出手機，把早就準備好的圖片遞過去，還順勢把話題引到了裝修風格上，才幫我解了圍。
周哥是個特別有意思的人，1米 78的大高個，肩寬腰窄，穿什麼都好看，偏偏說話溫溫柔柔的——後來我才知道，他以前是音樂生，學大提琴的，難怪身上總帶着股子儒雅的勁兒。我們那時候總愛跟他開玩笑，叫他“周蟈蟈”，因爲叫他周蟈蟈更加親密。後來我覺得一店的案子太大，自己 hold不住，申請調到二店時，周哥還特意請我吃了頓火鍋，紅湯翻滾的時候，他說：“墨兒，沒關系，你要是在二店待得不開心，隨時回來，一店永遠有你位置。”
現在聽到他帶客戶的事，我趕緊掏出手機，手指飛快地敲着微信：“周蟈蟈！聽說你帶了個客戶把曲江一期一樓帶花園的房子都看完了？我這兒有個金地尚林苑的房源，191平洋房，帶 60平花園，報價 650萬，價格能談，你給李總（客戶）推薦一下？”
消息發出去還沒兩秒，周哥就回了條語音，聲音裏帶着熟悉的調侃：“喲，墨兒？你這消息夠靈通的啊！是不是在一店安了眼線？怎麼，想跟你周哥搶單子啊？”
我聽着語音笑出了聲，趕緊回過去：“哪兒能啊！我這不是知道你帶客戶辛苦，想給你搭把手嘛。這房源我剛搞定委托，鑰匙也能從百年行借，你要是覺得合適，咱們一起帶看，傭金到時候再說。”
“行，夠意思！”周哥很快回了消息，還加了個“比心”的表情包，“你把房源詳情發我，我現在就給李總說。對了，你晚上有空沒？來一店，咱們聊聊這個單子，順便給你帶了上次你說的那家綠豆糕。”
“有空！必須有空！”我趕緊應下來，心裏的失落一下就散了——有周哥在，這單子說不定真有戲。
晚上我提前半小時到了一店。一店還是老樣子，門口擺着兩盆綠油油的綠蘿，葉子擦得鋥亮，牆上掛着“2019年度優秀門店”的金色獎狀，框子上還沾着點沒擦幹淨的灰塵。周哥正坐在工位上跟客戶發消息，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着，看見我進來，立刻站起來，從抽屜裏拿出個依雲：“墨兒，快坐，這是我踩盤的時候，發現那個開發商給咱們經紀人送依雲，我就偷偷拿了幾瓶。咱們也體驗一下
我接過依雲，咕嘟嘟合起來，：“周蟈蟈，你也太好了，咱也是高端人士了。”
“那可不，你周哥別的不行，發現好東西那是一頂一的。”“我剛跟李總說了金地的房源，他挺感興趣，說明天上午九點去看房子。你明天早上提前去百年行借鑰匙，咱們在金地尚林苑西門見？”
“沒問題！”，“我明天八點半就去百年行，借完鑰匙就在西門等你，順便看看西門的綠化，聽說最近法桐長得特別好。”
周哥坐在我旁邊，拿出平板電腦，打開客戶資料：“李總這個客戶確實挑，之前看了南湖一號、榮禾曲池坊的房子，要麼覺得花園太小，要麼覺得離商場太遠。金地尚林苑這個房源剛好，離銀泰城近，買東西方便，西門的綠化又好，適合他爸媽養老。”
“我也是這麼想的！”我湊過去，指着平板上的戶型圖，“這個房子的花園有 60平，業主還做了防腐木的平台，能放個茶桌和躺椅，李總要是喜歡喝茶，肯定會喜歡。而且學區是南湖小學和曲江一中，雖然李總說暫時不考慮學區，但以後要是有孩子，也用得上，算是個加分項。”
周哥點點頭，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剛好：“墨兒，你現在越來越專業了。之前你在一店的時候，我就說你是個做中介的好料子，就是太不自信，總覺得自己 hold不住大單子。現在看來，你在二店確實成長了不少，連細節都考慮得這麼周全。”
我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還不是多虧了你當初教我怎麼跟客戶溝通，怎麼看戶型圖。對了，周蟈蟈，你怎麼不考慮調到二店來啊？一店的案子太大，成交周期又長，你在這兒待着，掙不到錢不說，還累得慌。二店雖然案子小，但成交快，咱們倆要是能一起搭檔，肯定能多籤不少單子。”
周哥沉默了一下，手指在平板屏幕上輕輕劃着，過了會兒才說：“墨兒，我跟你不一樣。魯老板（一店店長）是我大學同學，當初他開一店的時候，沒人願意來，是我陪着他一起撐過來的。現在一店雖然難，但我不能走，我得幫他把一店頂起來。等以後一店穩定了，我再考慮調店的事。”
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周哥就是這樣的人，重情義，只要是認定的朋友，就會拼盡全力幫忙。我沒再勸他，“行，那我等你。到時候咱們倆一起搭檔，爭取把業績做到全公司第一。”
他，笑着點頭：“好啊，我等着那一天。”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我準時到了金地尚林苑西門的百年行中介。店長跟我熟，沒多問就把鑰匙給了我，還笑着說：“小林，你這運氣不錯啊，這房子業主掛了快一年了，都沒合適的客戶，你可得抓住機會。”
“借您吉言！”我接過鑰匙，走到西門的法桐樹下等着。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風一吹，樹葉“沙沙”響，還帶着股淡淡的草木香。沒一會兒，就看見周哥陪着一個穿着深灰色西裝的中年男人走過來，正是李總。
周哥老遠就揮着手：“墨兒，這裏！”
我趕緊迎上去，把鑰匙遞給他：“周蟈蟈，李總，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咱們現在進去看房子吧，業主特意交代，讓咱們看完把門窗關好就行。”
李總笑着跟我握了握手：“小林，辛苦你了，還麻煩你特意過來借鑰匙。”
“應該的，李總。”我一邊帶路一邊說，“這房子業主保養得特別好，您一會兒看完就知道了，基本不用怎麼裝修，拎包就能住。”
打開房門的那一刻，李總的眼睛明顯亮了——客廳的落地窗正對着花園，陽光灑在米白色的地板上，顯得特別寬敞。花園裏的防腐木平台上擺着一張小茶桌和兩把藤椅，旁邊種着幾盆月季，粉的、紅的開得正豔，連花盆都是精致的陶瓷款。我一邊帶李總參觀，一邊介紹：“李總，這房子是 09年的，業主是做設計的，家裏的裝修都是自己弄的，牆面用的是環保乳膠漆，地板是進口的實木材質，您看這光澤度，保養得跟新的一樣。廚房的 appliances都是西門子的，油煙機、燃氣灶、洗碗機都是去年剛換的，您要是不想重裝，直接用就行。”
李總蹲下來摸了摸地板，又走到花園裏看了看：“這花園確實不錯，比我之前看的那幾家都大，而且采光也好。離銀泰城近，我爸媽平時買菜、逛街也方便。”
周哥在旁邊補充道：“李總，您要是覺得滿意，咱們可以跟業主約個時間談談價格。業主這邊我跟小林溝通過，他也是誠心出售，價格肯定有的談。”
李總點點頭，沒說話，又在房子裏轉了一圈，才說：“行，這房子我挺滿意的。你們跟業主約個時間吧，我想跟他聊聊價格。”
我和周哥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驚喜。走出房子的時候，李總突然說：“小林，周明，你們倆做事挺踏實的，不像我之前接觸的那些中介，淨說些虛頭巴腦的話。這單子要是成了，我以後有朋友買房，肯定介紹給你們。”
“謝謝李總！”我和周哥異口同聲地說。
送李總走後，我拍了拍周哥的肩膀：“周蟈蟈，成了！咱們這把算是賭對了！”
周哥笑着捶了我一下：“還不是多虧了你這房源，不然我還得帶着李總繼續轉。走，中午我請你吃肉夾饃，就去你上次說的天鵝堡那家。”
“好啊！”我跟着他往西門走，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心裏滿是妥帖。抬頭看了看頭頂的法桐，葉子綠得發亮，風一吹，好像連空氣裏都帶着甜絲絲的味道。我想起剛入行時的自己，連跟客戶說話都緊張，而現在，我不僅能獨立搞定房源，還能跟老夥計一起推進單子——原來成長從來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在一次次跟客戶溝通、一次次處理問題裏，慢慢攢起來的底氣。
走到西門的時候，周哥突然說：“墨兒，以後要是有好房源，還跟哥說，咱們一起做。”
我點點頭，心裏暖暖的：“必須的！咱們可是老夥計啊！”
是啊，老夥計。在城南這地界，能有個這樣的老夥計，一起跑房源、一起談客戶、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悅，大概就是做中介這行裏，最踏實的幸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