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除夕的清晨,西安的雪還沒停,細密的雪粒子打在車窗上,融成小小的水痕。我開着剛提的白色朗逸往林家村走,暖風開得足,掌心貼着方向盤上的深棕色皮質套——這是前幾天在回民街小攤上挑的,邊緣帶着點手工的毛糙,比 4S店送的塑料套更合心意。
出了市區,公路兩旁的白楊樹裹着雪,像一排披了白棉襖的哨兵。快到林家村村口時,遠遠就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爸爸穿着那件洗得發白的軍綠色舊棉襖,手裏攥着把竹掃帚,正彎腰把路上的積雪往路邊掃,掃帚尖上的竹枝都磨得有些禿了;媽媽裹着我上個月給她買的酒紅色羊絨圍巾,踮着腳往遠處望,圍巾的邊角在風裏飄着,像一團暖乎乎的火,在白茫茫的雪地裏格外顯眼。
“爸!媽!”我按了按喇叭,車子緩緩停在他們面前。爸爸扔下掃帚就快步走過來,粗糙的手在車身上摸了又摸,從車頭摸到車尾,又繞着車轉了兩圈,嘴角的皺紋都笑開了:“咱墨兒也開上新車了!比村口老王兒子那輛黑色的還亮堂!以後回村再也不用擠大巴了!”媽媽拉着我的手往家走,她的指尖凍得有點涼,卻把我的手攥得很緊:“路上雪滑,沒開快吧?餓不餓?我早上五點就起來燉排骨了,就等你回來揭鍋呢。”
家裏的院子掃得幹幹淨淨,連牆角的碎雪都清得一幹二淨。屋檐下掛着兩串紅燈籠,是爸爸昨天踩着梯子掛的,燈籠穗子上還沾着沒化的雪粒,風一吹,穗子輕輕晃,紅燈籠就跟着轉,透着股熱鬧的年味。堂屋裏的煤爐燒得正旺,鐵皮煙囪上還掛着個鐵壺,壺裏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熱氣,暖氣片摸上去燙手。茶幾上擺着瓜子、花生和水果糖,都是我小時候愛吃的牌子——媽媽總說“過年就得有過年的樣子,少了這些就沒味兒了”。
她轉身進了廚房,很快端來一杯熱棗茶,紅棗的甜香混着熱氣漫在杯口:“快喝點暖暖身子,你爸一早天不亮就去村口等了,說‘墨兒頭回開車回村,路不熟,別走錯了’,在雪地裏站了快一個小時。”我接過杯子,暖意順着掌心往心裏鑽,喝了一口,甜絲絲的棗味在嘴裏散開,是小時候的味道。
爸爸坐在旁邊的木椅上,掏出煙袋鍋子,卻沒點燃,只是摩挲着煙杆:“今年店裏忙不忙?聽你媽說你業績不錯,能排上號?”我接過棗茶,暖意順着掌心往心裏鑽:“還行,年底沖了沖,拿了店裏第三,比去年進步兩名。”爸爸眼睛一亮,煙袋鍋子往桌沿一磕:“好!有咱林家人的踏實勁兒!我年輕時候在村裏當會計,賬算得比誰都清楚,你這細心的毛病,隨我!”
媽媽在旁邊笑:“就你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墨兒這是自己跑單子熬出來的,跟你有啥關系?”爸爸也不惱,嘿嘿笑着給我剝瓜子,又問:“這車花了不少錢吧?要不要爸再給你添點?”我趕緊擺手:“不用,爸,這是我自己攢的,夠用了。以後帶客戶看房子,再也不用等公交了。”
中午媽媽開始忙活年夜飯,爸爸也跟着進了廚房,兩人在裏面叮叮當當,偶爾還會因爲“鹽放多了”“火太大了”拌兩句嘴,卻透着說不出的熱鬧。我想進去幫忙,媽媽卻把我往外推:“你坐着就行,難得回來一次,歇會兒。”我坐在堂屋,看着牆上的全家福——那是我剛入行那年拍的,爸爸頭發還沒這麼白,媽媽的皺紋也沒這麼多,那時候我還租着漏水的頂樓,連回家都不敢說,怕他們擔心。
下午村裏的鄰居聽說我回來了,還開了新車,都來串門。張嬸拉着我的手說:“墨兒出息了!還記得你小時候總跟在我家小子後面跑,現在都開上新車了!”李叔湊過來看我的車,還讓我帶他在村裏轉了一圈,嘴裏不停念叨:“好車,好車,坐着就是舒服。”
晚飯桌上擺滿了菜:燉排骨、紅燒肉、八寶飯,還有媽媽特意做的紅薯粉條——我從小就愛吃這個,每年除夕都少不了。爸爸打開一瓶白酒,給我倒了一杯:“今年你開了新車,拿了業績第三,爸高興,陪爸喝兩杯。”我端起酒杯,跟爸爸碰了碰:“爸,謝謝您和媽,我能有今天,都是您倆教得好。”
正吃着,媽媽突然嘆了口氣:“墨兒,你今年都 26了,也該找個對象了。張嬸昨天還跟我說,她娘家有個侄女,在縣城當老師,人挺文靜的,要不要跟人家見見面?”我夾菜的手頓了頓,心裏有點發慌:“媽,我現在還不想找對象。店裏事多,吳哥在做抖音,我得幫着盯學區房的單子,怕沒時間照顧人家。而且我覺得自己還不夠成熟,以前總想着‘付出就能被愛’,結果也沒做好,怕耽誤人家姑娘。”
爸爸放下酒杯,看着我說:“墨兒,爸懂你的心思。我年輕的時候,也覺得自己沒本事,不敢跟你媽表白,後來還是你爺爺鼓勵我,我才敢去你外婆家提親。其實成熟不是等出來的,是兩個人一起磨合出來的。你要是遇到合適的,就試試,別錯過了。”
媽媽也跟着說:“是啊,墨兒,媽不是催你,是怕你一個人在外面太辛苦。上次你感冒發燒,還是吳大帥送你去醫院,你跟我說‘沒事’,可我知道你是怕我擔心。要是有個對象在身邊,能給你煮碗粥,能陪你去醫院,我和你爸也能放心點。”我看着爸媽期盼的眼神,心裏有點酸,只能點頭:“爸,媽,我知道了,以後遇到合適的,肯定跟你們說。”
大年初二下午,我準備回西安,爸媽把我送到村口,媽媽往我車裏塞了滿滿一後備箱的東西:自家醃的臘肉、煮好的茶葉蛋、還有我愛吃的糖糕。“路上慢點,到了給家裏打電話。”媽媽拉着我的手,反復叮囑。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幹,爸相信你。”
開着車往西安走,雪已經停了,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暖融融的。剛上高速,手機震了震,是蘇曉發來的微信:“新年快樂!你過年回村怎麼樣?叔叔阿姨還好嗎?”我笑着回復:“挺好的,我爸媽挺高興的,還催我找對象呢。你呢?過年回家沒少被催吧?”
過了好一會兒,蘇曉才回復:“嗯,我爸媽也催了,還安排了相親,我沒去。對了,林墨,我跟我男朋友……好像有點問題。”我心裏一緊,趕緊問:“怎麼了?是吵架了嗎?”她又隔了一會兒才回:“也不算吵架,就是感覺不太對了,他總說忙,也不怎麼跟我說話。具體的我也說不清楚,等回西安再說吧。”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復。以前蘇曉跟我聊起她男朋友時,語氣裏總是帶着笑,說“他很體貼,會記得我愛吃的”,可現在,字裏行間都透着疲憊。我想了想,回復:“別太難過,有什麼事回西安再說,要是想找人聊,我隨時都在。”她回了個“謝謝”,後面跟着個小小的嘆氣表情包。
放下手機,我看着前方的路,心裏有點沉甸甸的。原來不管是我,還是蘇曉,都有自己的煩惱。我以爲她過得很順利,卻沒想到她也在感情裏遇到了問題。突然覺得,成年人的世界,好像沒有誰是真正輕鬆的,大家都在各自的生活裏,一邊努力,一邊應對着各種麻煩。
回到西安的出租屋,我把爸媽給的東西收拾好,看着手機裏蘇曉的微信,想再問問她的情況,又怕打擾她。想起過年時爸媽說的話,想起蘇曉的煩惱,突然覺得,感情這件事,真的不能急。就像我當初拒絕二手車,選擇新車一樣,我想等一個能理解我、跟我步調一致的人,蘇曉大概也是如此吧。
出租房窗外的亮着燈,偶爾有汽車駛過,留下一道光痕。我掏出手機,給蘇曉發了條微信:“早點休息,別想太多,回西安我請你吃醬牛肉,就上次說的那家。”她很快回了個“好”,還有個微笑的表情包。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西大街。傍晚的路燈已經亮了,暖黃的燈光照在雪地上,泛着淡淡的光。想起這一年的收獲:買了屬於自己的新車,拿了店裏業績第三,幫張奶奶處理好了老房過戶的事,還得到了爸媽的認可。雖然還有很多煩惱,比如媽媽的催婚,比如蘇曉的感情問題,但我知道,日子會慢慢變好的。
就像爸爸說的,做人要踏實,做事要認真,只要不辜負自己,不辜負身邊的人,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就足夠了。新的一年,我想幫更多客戶找到合適的學區房,幫吳大帥把抖音賬號做起來,也想多回林家村看看爸媽——這些普通的願望,藏着我對生活最踏實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