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結束後的夜晚，平靜無波。
陸晨早早就休息了。十年沉睡似乎並未耗盡他的精力，反而讓他的身體對“睡眠”這件事有了新的認知。他睡得很沉，無夢，像一塊重新沉入深潭的石頭，吸收着寂靜，積蓄着某種難以言說的力量。
蘇小雅卻有些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眼前總是晃動着陸晨坐在電腦前那平靜專注的側影，以及手機推送裏那驚鴻一瞥的“VIP發言”和“職業戰隊邀請”。她爲陸晨感到高興，甚至有些驕傲，但心底深處，又隱隱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擔憂。晨哥的世界，好像一下子變得很大，又很遠。那個曾經會因爲一次單殺而眼睛發亮、會和隊友激動討論的少年，如今沉默得像一座山，平靜得讓人心慌。
第二天，陸晨的生物鍾在清晨六點準時將他喚醒。窗外天色熹微，城市尚未完全蘇醒。他洗漱完畢，在客廳做了些簡單的拉伸，然後回到房間，打開了電腦。
他沒有立刻開播。而是先登錄了直播後台，查看昨天的數據。
總觀看人數：約1.2萬人次。平均觀看時長：47分鍾。對於一個首播且時段不長的直播間，這個時長數據相當驚人，說明進來的人大多被留住了。關注數定格在6342。禮物收入折合人民幣八百多元。後台還有幾條站內信，除了平台官方的歡迎和規則提醒，還有一條來自“星火-流沙”的私信，內容與彈幕類似，但更正式地表達了邀請試訓的意向，並附上了聯系方式。
陸晨掃了一眼，關閉了私信界面。
他又點開了幾個昨天錄制的對局錄像，快進着看了關鍵節點。操作沒問題，決策在當下環境堪稱完美。但他關注的不是這些。他觀察的是對手和隊友的反應模式，是彈幕的討論焦點，是隱藏在遊戲數據背後，這個時代玩家群體的普遍認知水平和戰術偏好。
看完錄像，他關掉後台，登錄遊戲客戶端。
上午八點，他再次點擊了“開始直播”。
標題依舊簡單：“上分。”
直播間開啓的瞬間，在線人數就從幾十開始迅速跳動，幾分鍾內就突破了一千，並且還在持續增長。顯然，昨天積累的關注者和被口碑吸引來的新觀衆，已經有人在等待了。
彈幕也比昨天開播時活躍得多：
“來了來了！”
“沉默哥早！”
“今天沖大師？”
“主播昨天那個亞索最後龍卷風帥啊！”
“星火戰隊還找你嗎？”
“今天開麥嗎主播？”
陸晨無視了所有彈幕，直接開始排位。他現在是鑽一，距離大師晉級賽只差幾場勝利。
第一局，他拿到ADC位置，選擇了逆羽霞。對線期，他的霞走位靈動，羽毛控制精準，幾次與對方ADC換血都占據上風。輔助是個路人洛，配合不算默契，但在陸晨清晰的信號和走位引導下，也打出了幾次不錯的控制鏈。中期團戰，霞的倒鉤拉得時機刁鑽，大招暴風羽刃多次躲掉致命控制，傷害打滿。順利贏下。
第二局，打野，他選擇了法外狂徒格雷福斯。男槍的刷野路線和反野節奏被他掌控得爐火純青，裝備成型極快。中期幾波遭遇戰，男槍的爆發和坦度讓對手難以處理，近乎平推。
第三局，中單，他拿出了時光守護者基蘭。一個在當前版本幾乎無人問津的偏輔助型中單。這個選擇讓彈幕充滿了問號。然而對局開始後，陸晨的基蘭展現了恐怖的線上壓制力和全局節奏感。Q技能定時炸彈的消耗和清線效率極高，E技能的加速減速運用得出神入化，大招復活總是能救下關鍵隊友或打亂對方集火節奏。他遊走支援的速度遠超對方中單，將節奏牢牢握在手中。又是一場碾壓勝利。
三局打完，時間剛過中午。陸晨的段位來到了鑽一100勝點，自動進入大師晉級賽。
直播間的人數穩定在三千左右，彈幕滾動速度明顯加快。基蘭中單的勝利讓很多人感到驚訝和新鮮。
“基蘭也能C？”
“這遊走，這大招，意識碾壓了。”
“主播英雄池到底多深？”
“看沉默哥打遊戲，感覺跟我們玩的不是一個遊戲。”
“他好像知道對面要幹什麼一樣。”
陸晨起身活動了一下，蘇小雅敲門進來，送來了午飯。簡單的兩菜一湯，擺在書桌旁邊。
“晨哥，先吃飯吧。打了一上午了。”蘇小雅輕聲說，看了眼屏幕上“大師晉級賽”的字樣，眼神裏有點小興奮。
“嗯。”陸晨接過筷子。
蘇小雅沒有立刻離開，猶豫了一下，小聲說：“我上午……偷偷看你直播了一會兒。好多人誇你。”
陸晨吃飯的動作頓了頓，抬眼看了她一下。
蘇小雅臉微微紅了一下，像是做錯事被抓包，但很快又理直氣壯起來：“我、我也是你觀衆嘛！而且，真的打得好厲害，那個基蘭，我都沒想到能這麼玩。”
“隨便玩玩。”陸晨低頭繼續吃飯。
“才不是隨便呢。”蘇小雅嘀咕了一句，又想起什麼，“對了，那個星火戰隊……又發私信了嗎？”
“嗯。”
“那……你回了嗎？”
“沒。”
“……哦。”蘇小雅沒再問，安靜地看着陸晨吃飯。他吃得很快，但動作並不粗魯，透着一種利落的效率。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他微微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她忽然覺得，這樣的晨哥，雖然還是沉默，卻好像比昨天……多了點什麼。具體是什麼，她說不上來，就像平靜的湖面下，有暗流開始涌動。
吃過飯，陸晨沒有耽擱，直接開始了大師晉級賽的第一場。
或許是晉級賽的緣故，也可能是系統匹配機制，這一局的對手和隊友，看起來都有些不一般。至少ID前綴帶着戰隊標籤的就有兩個，一個是對面的上單，ID帶着某個LDL（英雄聯盟發展聯賽）隊伍的前綴，另一個是己方的打野，ID帶着一個有點眼熟的平台主播前綴。
陸晨補位到了輔助。他略一思索，選擇了曙光女神蕾歐娜。
對局一開始，就透露出不同尋常的氣息。對方的下路組合走位非常謹慎，換血細節也很到位，顯然是雙排或者有溝通的。那個LDL的上單，對線壓制力很強，己方上單很快被壓刀並消耗了不少血量。
第一個沖突發生在四級左右。陸晨的蕾歐娜抓住對方ADC補刀的瞬間，一個極其刁鑽的E技能天頂之刃指了上去！對方ADC反應極快，治療加速後撤，輔助也立刻給上保護技能。但陸晨的目標根本就不是ADC，在E技能指中ADC的瞬間，他秒接Q技能破曉之盾，敲暈了想要反打的敵方輔助！同時己方ADC跟上輸出。
對方輔助血量暴跌，慌忙交出閃現。陸晨跟閃，補上一發帶着被動的平A，配合ADC點燃，拿到一血。
First Blood！
整個過程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目標轉換流暢自然，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漂亮！”己方ADC在聊天框打字。是個路人，但看起來水平不差。
然而，下路的優勢並未能迅速擴大。對方的打野和中單開始頻繁針對下路，而己方那個主播前綴的打野，似乎更熱衷於入侵對方野區或者幫優勢路（上路已經小劣），對下路的保護不足。
陸晨的蕾歐娜做了大量視野，幾次關鍵的保護和反開，勉強維持住了下路的均勢，但己方ADC的發育還是受到了影響。
時間來到二十分鍾，雙方經濟基本持平。關鍵的大龍團戰即將爆發。
視野爭奪中，陸晨的蕾歐娜在河道草叢捕捉到對方打野做視野的動向。他沒有絲毫猶豫，閃現出草，大招日炎耀斑中心精準地砸在對方打野身上，同時E技能指中旁邊想要接應的敵方中單！
這是一個非常大膽的先手，位置有些深入。但效果拔群！對方打野被控住瞬間秒殺，中單也被控住打殘。
然而，對方剩餘三人的反打也極其迅速。上單傳送亮起在側面，ADC和輔助也從後方包夾過來。陸晨這邊的陣型因爲蕾歐娜的先手有些脫節。
“撤一下，我控多了。”陸晨快速打字，同時操控蕾歐娜開啓W日蝕，盡量吸收傷害，並用虛弱套給了對方進場切ADC的上單。
團戰瞬間爆發，技能亂飛。陸晨的蕾歐娜在人群中攪動，吸收了大量傷害和控制後，率先倒地。但她的先手和控制爲隊友創造了寶貴的輸出時間和空間。最終這波團戰打成了三換四，藍色方小虧，但保住了大龍沒有被對方rush。
彈幕已經刷瘋了：
“這蕾歐娜！開得好果斷！”
“肉身開團，淚目。”
“隊友跟不上啊感覺。”
“大師晉級賽果然不一樣。”
陸晨看着灰色的屏幕，神情依舊平靜。這波開團沒問題，時機和位置都是最優解。隊友的反應和後續輸出有點瑕疵，但也能接受。對方這個水平的應對和反打，才算有了一點“對局”的樣子，雖然在他看來依然粗糙。
復活後，雙方繼續拉扯。對方因爲打野陣亡，丟失了大龍區的視野主動權，顯得比較被動。
二十八分鍾，遠古龍刷新。雙方在龍坑附近集結，這次是藍色方占據視野優勢。
陸晨的蕾歐娜在側翼徘徊，尋找機會。對方站位比較緊密，警惕性很高。
突然，對方ADC走位稍稍靠前，似乎想用技能試探龍坑視野。就在這不到半秒的間隙，陸晨的蕾歐娜動了！又是一個極其突然的閃現E！天頂之刃穿過對方前排輔助和上單之間的微小縫隙，極限距離指中了後方的ADC！
“開了！AD！AD！”陸晨快速標記。
這一次，隊友的跟進快了許多。中單的爆發，ADC的輸出，打野的切入，幾乎同步跟上。對方ADC被秒殺，陣型瞬間崩潰。
零換五！團滅！
藍色方拿下遠古龍，然後是大龍，雙龍匯，一波結束了比賽。
大師晉級賽，第一場，勝！
直播間的氣氛達到了一個小高潮。在線人數突破了五千。禮物也開始多了一些，雖然還是以小禮物爲主，但偶爾能看到一兩個稍微貴點的。
“輔助carry！”
“這蕾歐娜，神了！”
“意識太強了，那兩個閃現開團。”
“主播真的不打算說句話嗎？”
“關注了，這實力不上大師沒天理。”
陸晨退出結算，看了一眼數據。蕾歐娜，2/5/21，參團率85%，承傷全場第二，控制得分第一。雖然KDA不好看，但作用毋庸置疑。
他沒有休息，直接開始了晉級賽第二場。
或許是第一場的表現和晉級賽本身的壓力，陸晨能感覺到，排隊時間稍微變長了一點。匹配到的隊友和對手，ID也越發“眼熟”，要麼是高分路人王，要麼是帶點名氣的小主播，偶爾還能看到疑似職業青訓的標籤。
對局強度明顯提升。操作失誤變少，支援速度變快，團戰配合也多了一些章法。但在陸晨眼中，這些提升就像是小學生從胡亂打架，變成了懂得排排隊、喊喊口號，本質上依然缺乏真正致命的威脅和精妙的博弈。
他依舊按照自己的節奏和方式在打。用打野挖掘機時，他的地聽術和隧道運用神出鬼沒，總能找到對方防線的薄弱點。用中單瑞茲時，他的連招流暢如水銀瀉地，支援和邊帶節奏讓對手疲於奔命。用ADC卡莎時，他對進場時機的把握和操作細節的處理，屢屢在團戰中打出收割局面。
第二場，勝。
第三場，勝。
第四場，稍微遇到一點阻力，對手有一對疑似職業下路雙人組的小號，對線期給了一些壓力，但中期被陸晨的打野帶崩了節奏，依舊獲勝。
四場全勝！大師晉級賽，一次性通過！
當屏幕上彈出“恭喜您，已晉升至超凡大師段位！”的字樣時，直播間瞬間被“666”、“恭喜大師”、“牛逼”等彈幕刷屏。在線人數沖上了七千。
陸晨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晉升大師，在這個時代或許是許多普通玩家仰望的成就，但於他而言，不過是沿着既定路線，清理掉路上稍微大一點的石塊而已。他甚至沒有多看那晉升動畫一眼，直接點擊了繼續排隊。
他要的，不是這個段位，而是這個段位可能帶來的，更有趣的對手，和更接近這個時代“頂端”的觀察窗口。
直播繼續進行。晉升大師後，匹配到的對手果然又強了一線。偶爾會出現一些讓他也需要稍微集中注意力才能應對的操作和配合。他也遇到了幾次明顯有組織的狙擊或針對，比如對方打野住在中路，或者下路雙人組瘋狂推線進塔然後消失，給足壓力。
但這些，在陸晨絕對的實力和超前的意識面前，依舊無法構成真正的障礙。他的勝率依然高得嚇人，在大師分段開始穩步上分。
直播間的熱度卻在持續發酵。一個不開麥、不露臉、只憑純粹遊戲實力和一種近乎冷漠的carry方式瘋狂上分的新人主播，本身就極具話題性。加上他深不見底的英雄池和時常讓人眼前一亮的冷門選擇、精妙操作，吸引的觀衆越來越多。
到了下午直播結束時，陸晨看了一眼後台數據：最高在線人數1.3萬，關注數突破兩萬，禮物收入也達到了兩千多元。對於一個開播第二天的“啞巴”主播來說，這幾乎是現象級的數據。
更值得注意的是，後台的私信和@提示多了起來。除了那個堅持不懈的“星火-流沙”，又多了幾個帶着不同LPL或LDL戰隊前綴的ID發來的試訓邀請，語氣一個比一個急切。甚至還有一個自稱是某平台超管的賬號，發來了籤約意向的初步詢問。
陸晨一概未讀，直接關閉了客戶端和直播後台。
傍晚，蘇小雅端着切好的水果進來時，看到陸晨正站在窗邊，望着外面漸暗的天色出神。他的背影挺拔，卻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寂感。
“晨哥，吃點水果。”蘇小雅把果盤放在桌上，走到他身邊，順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萬家燈火次第亮起，勾勒出城市的輪廓。“今天……順利嗎？我看你打了一整天。”
“嗯。”陸晨應了一聲，轉身拿起一塊蘋果。
“那個……我下午也偷偷看了一會兒，”蘇小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到你上大師了！好厲害！直播間好多人誇你，還有……好像有很多職業隊找你？”她小心翼翼地問，觀察着陸晨的神色。
陸晨嚼着蘋果，點了點頭，沒多說。
“你……怎麼想？”蘇小雅忍不住又問。
陸晨吃完蘋果，拿起紙巾擦了擦手，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閃爍的霓虹。
“不急。”他淡淡地說。
僅僅兩個字，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蘇小雅看着他平靜的側臉，忽然明白了什麼。晨哥不是沒想法，他只是……看不上。或者說，他在等。等什麼？她不知道。但她能感覺到，那平靜的湖面之下，涌動的暗流，正在變得越發湍急，匯聚向某個未知的方向。
而對於此刻英雄聯盟國服的高分段，對於關注着直播圈新動態的那些人，對於接連發出邀請卻石沉大海的各大戰隊管理層而言——
這個名叫“隨便打打”的沉默主播，就像一顆驟然闖入星圖的超新星，以無可辯駁的絕對光芒，照亮了一片他們未曾想象過的領域。隨之而來的，是驚愕，是好奇，是爭奪，也或許……是一絲隱約的不安。
漣漪已擴散成浪，暗流正在匯聚成潮。
風暴，似乎已不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