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裏的空氣像是被什麼東西抽幹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驚恐。
那種疼,不是普通的肚子疼,甚至不是原主記憶裏那種隱隱作痛的經期不適。
它是系統的懲罰,是帶着電流的鑽頭,毫不留情地鑽進小腹深處,再狠狠地攪動。五髒六腑都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攥住,用力擠壓,要將裏面的血肉都給絞碎。
“唔……”
蘇晚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那聲悶哼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
她那原本因爲羞辱了陳雪而紅潤的臉頰,在短短一秒鍾內褪去了所有的血色,慘白得就像是停屍房裏蓋着白布的牆皮。
汗水不是一顆顆流下來的,而是一層一層地往外冒,瞬間打溼了額前的碎發,黏膩地貼在臉上。
她蜷縮在冰冷的長條木椅上,雙手死死地摳着木板邊緣,指甲因爲用力過度而泛出青紫色,發出令人牙酸的滋啦聲。
太疼了。
這就是強行開啓S級道具的反噬嗎?這哪裏是痛經模擬,這分明是要在她肚子裏開一場蟠桃會,孫悟空正拿着金箍棒在裏面翻江倒海!
“蘇晚妹子!你別嚇嫂子啊!”王秀蓮手裏的搪瓷盆咣當一聲掉在地上,也不管自己身上還只穿着個大褲衩和背心,撲過來就要扶蘇晚。
可她的手剛碰到蘇晚的胳膊,就被那刺骨的冰涼激得一哆嗦。
“好冷!怎麼這麼冷!跟冰塊似的!”王秀蓮驚叫起來,嗓門大得把頂棚上的水珠都震下來幾顆。
周圍那些原本還在看熱鬧、看蘇晚身材的軍嫂們,這會兒全慌了神。
“快!快掐人中!”
“是不是低血糖犯了?誰帶糖了?”
“哎呀媽呀,這臉白得嚇人,不會是羊癲瘋吧?”
幾十個女人亂作一團,有的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棉襖,有的光着身子到處找熱水。
蒸汽彌漫的更衣室裏,尖叫聲、盆子撞擊聲、呼喊聲混成了一鍋沸騰的粥。
陳雪站在原地,手裏還拿着那個準備用來搓澡的毛巾。
她看着縮成一團、渾身顫抖的蘇晚,心裏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救人,而是一種詭異的快意。
裝啊!你繼續裝啊!
剛才不是還挺能耐嗎?不是還要轉圈給我看嗎?這就遭報應了?
“哼,嬌氣包就是嬌氣包。”陳雪小聲嘀咕了一句,雖然沒敢大聲說,但那眼神裏的幸災樂禍怎麼都藏不住。
她慢條斯理地把衣服往身上套,心裏盤算着,等會兒蘇晚要是真出了醜,陸野肯定會覺得丟人。
然而,就在這混亂到達頂點的時刻。
“晚晚!!!”
一聲暴喝,如同平地一聲雷,狠狠地炸響在更衣室的門簾之外。
那聲音裏夾雜着極度的恐慌、焦急,還有壓抑不住的暴戾,穿透了厚重的棉門簾,穿透了嘈雜的人聲,直接震得在場所有人的耳膜嗡嗡作響。
緊接着,是沉重的腳步聲。
“咚!咚!咚!”
每一步都像是重錘砸在地上,那是軍用大頭皮鞋在全速奔跑下與水泥地撞擊的聲音。
“啊——!有人闖進來了!”
“是個男人!”
“快穿衣服!快!”
靠近門口的幾個軍嫂發出了刺耳的尖叫,本能地抓起手邊的衣服或者毛巾遮擋身體。
在這個年代,女澡堂那就是絕對的禁地。
別說男人闖進來,就是靠近門口三米遠,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罵流氓,嚴重的還要背處分、坐大牢。
可門外那個人,顯然已經瘋了。
他根本不在乎什麼禁地,什麼規矩,什麼流氓罪。
“撕拉——”
那張厚重的、甚至釘死了擋風條的棉門簾,被人用一種蠻橫至極的力量,硬生生地從門框上扯了下來!
寒風呼嘯着灌入,卷起一地的水汽。
而在那翻滾的白霧之中,一道高大得如同鐵塔般的身影,裹挾着一身的風雪與殺氣,硬生生地闖了進來。
陸野。
他雙眼赤紅,眼球上布滿了血絲,胸膛劇烈起伏。那張平日裏冷硬嚴肅的臉,此刻扭曲得嚇人,像是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修羅。
他什麼都看不見。
看不見周圍那些白花花的大腿,看不見那些尖叫躲閃的女人,看不見滿地的狼藉。
他的視野像是被加上了聚焦鏡頭,死死地鎖定了長椅上那個蜷縮成一團的小小身影。
那是他的命。
就在剛才,聽到裏面那聲悶哼和重物倒地的聲音時,陸野覺得自己的心髒被人狠狠開了一槍。那種恐懼比他在戰場上被敵人用槍頂着腦袋還要強烈一萬倍。
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她出事了。
“團……團長?!”
陳雪正好擋在過道中間,她剛穿好毛衣,正準備扣扣子,一抬頭就看見陸野像是一頭失控的野獸般沖過來。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攔住他。
“團長!你不能進!這裏是女澡……”
“滾!!!”
一聲咆哮,帶着雷霆萬鈞之勢。
陸野看都沒看她一眼,甚至沒有絲毫的憐香惜玉。在他眼裏,擋在他和蘇晚中間的,不是什麼戰友,不是什麼文工團台柱子,只是一個礙事的障礙物。
他抬起胳膊,那是常年握槍、能徒手劈磚的胳膊,猛地一揮。
“砰!”
陳雪甚至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肩膀上。
整個人像是一個破布娃娃一樣,直接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後面的鐵皮更衣櫃上。
“咣當——譁啦!”
更衣櫃被撞得凹陷下去一大塊,上面的臉盆、肥皂盒稀裏譁啦砸了陳雪一身。
陳雪癱坐在地上,肩膀疼得像是斷裂了一樣,整個人都懵了。
他……他打我?
爲了那個嬌氣包,他竟然對我動手?
陸野連頭都沒回,一步跨過地上的雜物,沖到了長椅邊。
“晚晚!蘇晚!”
他的聲音在發抖,那雙平時穩得像磐石一樣的大手,此刻卻顫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
蘇晚已經疼得快要失去意識了,牙齒死死咬着下唇,咬出了一排血印子。
陸野看着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看着她額頭上豆大的冷汗,心疼得像是被刀子在一片一片地剮。
“別怕……老公在,老公來了。”
他迅速脫下自己身上那件帶着體溫的軍大衣,那是加厚加絨的將校呢大衣,寬大厚實。
他並沒有笨手笨腳,反而動作快得驚人。
大手一撈,將大衣展開,把只穿着單薄襯衣和內褲的蘇晚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連個腳指頭都沒露在外面。
然後,他彎下腰,一手穿過她的膝彎,一手托住她的後背。
起!
一百多斤的體重,在他手裏就像是一團棉花。
陸野將她穩穩地抱在懷裏,讓她那冰冷的臉貼在自己滾燙的胸膛上。
【叮!檢測到高濃度雄性荷爾蒙接觸。】
【生命值+1小時。】
【痛覺屏蔽系統啓動中……雖然無法完全消除,但聊勝於無。】
蘇晚在迷迷糊糊中,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是煙草味,是風雪味,還有獨屬於陸野的那種、讓人安心的硬朗氣息。
她費力地睜開眼皮,視線模糊中,只看到陸野那緊繃的下頜線,還有脖頸上暴起的青筋。
“疼……”她無意識地呢喃了一聲。
這一聲,差點讓陸野當場碎掉。
他把懷裏的人抱得更緊了一些,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替她疼。
“沒事,馬上到醫院,馬上就不疼了。”
陸野轉過身,抱着蘇晚往外沖。
走到門口時,他腳步頓了一下。
那一瞬間,整個更衣室裏的溫度仿佛降到了絕對零度。
陸野微微側頭,那雙陰鷙、狠厲、不帶一絲感情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了剛剛從地上爬起來、一臉狼狽的陳雪。
陳雪捂着肩膀,對上那個眼神,渾身的血液都凍住了。
那不是看人的眼神。
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她要是出事。”陸野的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冰碴子,“我扒了你的皮。”
說完,他再也沒有一絲停留,抱着蘇晚,像是一陣黑色的旋風,卷出了澡堂的大門。
陳雪渾身癱軟,再次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後背已經被冷汗溼透了。
她知道,陸野是認真的。
這個瘋子,爲了蘇晚,真的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
澡堂外,風雪正緊。
陸野根本顧不上戴帽子,甚至顧不上自己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毛衣。
冷風像刀子一樣割在他的臉上、身上,但他感覺不到冷。他渾身的血液都在燃燒,燒得他腦子裏嗡嗡作響。
“讓開!都讓開!”
正是下班飯點,路上的軍人和家屬不少。
大家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懷裏抱着一團綠色的東西,在雪地裏狂奔。
他的速度快得驚人,腳下的軍靴踩在積雪上,發出沉悶的“咯吱”聲,雪沫子被踢得四濺飛揚。
“那是……陸團長?”
“天哪,出什麼事了?跑這麼快?”
“那是抱着個人吧?看樣子像是去衛生隊的!”
路人紛紛避讓,驚詫地看着這一幕。
在他們印象裏,陸野永遠是那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冷面團長。哪怕是當年邊境作戰,被敵人的炮彈炸在身邊,他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可現在,這個男人滿臉驚恐,像個丟了魂的孩子。
蘇晚縮在大衣裏,雖然肚子還在翻江倒海地疼,但那種被溫暖緊緊包裹的感覺,讓她那顆一直懸着的心慢慢落了下來。
她的臉貼在他的胸口。
“咚!咚!咚!”
那是陸野的心跳聲。
快得不正常,重得像是要撞破胸膛跳出來。
每一次跳動,都傳遞着他對她的在意。
蘇晚突然覺得,這頓痛經好像也沒那麼虧。
至少讓她看清了,在這個男人的底線裏,她蘇晚的名字,是刻在最上面的。
“陸野哥……”
她在顛簸中輕輕叫了一聲,聲音小得像是蚊子哼哼。
但陸野聽見了。
他在狂奔中低下頭,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聲音顫抖得厲害:“別說話,留着力氣。別怕,我在這,就算閻王爺來了,也別想把你帶走。”
他跑得太急,呼吸粗重,白色的哈氣噴在蘇晚的臉上。
蘇晚想笑,又想哭。
這傻子,以爲她要死了嗎?
衛生隊就在前方兩百米。
那是全團唯一的救命稻草。
陸野感覺自己的肺都要炸了,雙腿灌了鉛一樣的沉,但他不敢停,甚至不敢慢一秒。
近了。
更近了。
衛生隊的白色木門就在眼前。
陸野沒有伸手去推,因爲他的手正死死地抱着蘇晚,哪怕一根手指頭都不敢鬆開。
他借着沖刺的慣性,抬起那條大長腿,用盡全身的力氣,朝着那扇門狠狠地踹了過去!
“砰——!!!”
一聲巨響,木門連帶着門框都晃了三晃,兩扇門板直接被踹開,狠狠撞在牆上,反彈回來又發出刺耳的嘎吱聲。
屋裏的醫生護士被這動靜嚇得差點把手裏的藥瓶子扔了。
“醫生!!”
陸野沖進屋裏,那嗓門已經嘶啞破音,帶着一股子絕望的咆哮。
“救人!快給我救人!!”
值班室裏,一個戴着金絲邊眼鏡、穿着白大褂的年輕男醫生正端着搪瓷缸子喝水。
被這突如其中來的巨響嚇了一跳,一口熱水直接嗆進了氣管裏。
“咳咳咳……”
林海洋咳得驚天動地,扶着眼鏡轉過身,就看見陸野像個土匪一樣闖進來,懷裏還抱着個裹成蠶蛹的人。
“老……老陸?”
林海洋看清來人,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他和陸野是發小,也是多年的戰友。
在他印象裏,陸野這人,流血不流淚,斷了骨頭都不帶哼一聲的。
可現在,這尊煞神滿頭大汗,臉色煞白,眼神裏全是無助和驚恐,活像個把媳婦弄丟了的三歲孩子。
“別廢話!”
陸野幾步沖到病床前,小心翼翼地把蘇晚放下來,動作輕柔得像是放一塊易碎的豆腐。
但他轉頭看向林海洋的時候,那表情又變得猙獰起來,一把揪住林海洋的白大褂領子,把人直接提溜到了床邊。
“快看看她!她在澡堂暈倒了!流了好多汗!一直喊疼!”
陸野的手在抖,聲音也在抖:“老林,你一定要救她!只要能救活她,老子這條命給你都行!”
林海洋被勒得差點翻白眼。
他趕緊拍開陸野的手,整了整被抓皺的領子,神情嚴肅起來。
“行了行了,你先撒手!你這樣我怎麼看病?”
林海洋走到病床邊,伸手想要掀開那件裹得嚴嚴實實的軍大衣。
“你想幹什麼?!”陸野像只護食的狼狗,猛地擋住了他的手。
林海洋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大哥!我是醫生!我不掀開怎麼檢查?望聞問切懂不懂?”
陸野僵了一下,這才不情不願地退開半步,但那雙眼睛還是死死地盯着林海洋的手,仿佛只要他敢亂碰一下,就要把他的爪子剁下來。
林海洋掀開大衣的一角,露出了蘇晚那張慘白的小臉。
這一看,他也愣了一下。
好標志的美人。
哪怕現在病容滿面,頭發凌亂,也掩蓋不住那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這就是傳說中陸野那個包辦婚姻的小媳婦?
難怪這鐵樹開了花,還開得這麼瘋魔。
林海洋收斂心神,伸手搭上了蘇晚的手腕。
診室裏一片死寂。
只有陸野粗重的喘息聲,和牆上掛鍾滴答滴答的走針聲。
每一秒,對於陸野來說,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他死死盯着林海洋的臉,試圖從對方哪怕一個微表情裏,讀出蘇晚的生死。
一分鍾後。
林海洋收回了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他看了看床上虛弱的蘇晚,又看了看旁邊緊張得快要窒息、隨時準備拔槍自盡殉情的陸野。
“老陸啊……”
林海洋嘆了口氣,語氣復雜。
陸野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膝蓋一軟,差點給跪下。
“怎麼了?是不是……是不是很難治?”陸野的聲音帶上了哭腔,“要去大醫院嗎?我現在就去調直升機!”
“停停停!”
林海洋趕緊打斷他,生怕這瘋子真去調飛機。
他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陸野,嘴角抽搐了兩下,緩緩吐出一句話:
“我說陸大團長,你這醫學常識……是不是都還給體育老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