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更衣室裏的空氣像是被什麼東西抽幹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驚恐。

那種疼,不是普通的肚子疼,甚至不是原主記憶裏那種隱隱作痛的經期不適。

它是系統的懲罰,是帶着電流的鑽頭,毫不留情地鑽進小腹深處,再狠狠地攪動。五髒六腑都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攥住,用力擠壓,要將裏面的血肉都給絞碎。

“唔……”

蘇晚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那聲悶哼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

她那原本因爲羞辱了陳雪而紅潤的臉頰,在短短一秒鍾內褪去了所有的血色,慘白得就像是停屍房裏蓋着白布的牆皮。

汗水不是一顆顆流下來的,而是一層一層地往外冒,瞬間打溼了額前的碎發,黏膩地貼在臉上。

她蜷縮在冰冷的長條木椅上,雙手死死地摳着木板邊緣,指甲因爲用力過度而泛出青紫色,發出令人牙酸的滋啦聲。

太疼了。

這就是強行開啓S級道具的反噬嗎?這哪裏是痛經模擬,這分明是要在她肚子裏開一場蟠桃會,孫悟空正拿着金箍棒在裏面翻江倒海!

“蘇晚妹子!你別嚇嫂子啊!”王秀蓮手裏的搪瓷盆咣當一聲掉在地上,也不管自己身上還只穿着個大褲衩和背心,撲過來就要扶蘇晚。

可她的手剛碰到蘇晚的胳膊,就被那刺骨的冰涼激得一哆嗦。

“好冷!怎麼這麼冷!跟冰塊似的!”王秀蓮驚叫起來,嗓門大得把頂棚上的水珠都震下來幾顆。

周圍那些原本還在看熱鬧、看蘇晚身材的軍嫂們,這會兒全慌了神。

“快!快掐人中!”

“是不是低血糖犯了?誰帶糖了?”

“哎呀媽呀,這臉白得嚇人,不會是羊癲瘋吧?”

幾十個女人亂作一團,有的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棉襖,有的光着身子到處找熱水。

蒸汽彌漫的更衣室裏,尖叫聲、盆子撞擊聲、呼喊聲混成了一鍋沸騰的粥。

陳雪站在原地,手裏還拿着那個準備用來搓澡的毛巾。

她看着縮成一團、渾身顫抖的蘇晚,心裏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救人,而是一種詭異的快意。

裝啊!你繼續裝啊!

剛才不是還挺能耐嗎?不是還要轉圈給我看嗎?這就遭報應了?

“哼,嬌氣包就是嬌氣包。”陳雪小聲嘀咕了一句,雖然沒敢大聲說,但那眼神裏的幸災樂禍怎麼都藏不住。

她慢條斯理地把衣服往身上套,心裏盤算着,等會兒蘇晚要是真出了醜,陸野肯定會覺得丟人。

然而,就在這混亂到達頂點的時刻。

“晚晚!!!”

一聲暴喝,如同平地一聲雷,狠狠地炸響在更衣室的門簾之外。

那聲音裏夾雜着極度的恐慌、焦急,還有壓抑不住的暴戾,穿透了厚重的棉門簾,穿透了嘈雜的人聲,直接震得在場所有人的耳膜嗡嗡作響。

緊接着,是沉重的腳步聲。

“咚!咚!咚!”

每一步都像是重錘砸在地上,那是軍用大頭皮鞋在全速奔跑下與水泥地撞擊的聲音。

“啊——!有人闖進來了!”

“是個男人!”

“快穿衣服!快!”

靠近門口的幾個軍嫂發出了刺耳的尖叫,本能地抓起手邊的衣服或者毛巾遮擋身體。

在這個年代,女澡堂那就是絕對的禁地。

別說男人闖進來,就是靠近門口三米遠,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罵流氓,嚴重的還要背處分、坐大牢。

可門外那個人,顯然已經瘋了。

他根本不在乎什麼禁地,什麼規矩,什麼流氓罪。

“撕拉——”

那張厚重的、甚至釘死了擋風條的棉門簾,被人用一種蠻橫至極的力量,硬生生地從門框上扯了下來!

寒風呼嘯着灌入,卷起一地的水汽。

而在那翻滾的白霧之中,一道高大得如同鐵塔般的身影,裹挾着一身的風雪與殺氣,硬生生地闖了進來。

陸野。

他雙眼赤紅,眼球上布滿了血絲,胸膛劇烈起伏。那張平日裏冷硬嚴肅的臉,此刻扭曲得嚇人,像是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修羅。

他什麼都看不見。

看不見周圍那些白花花的大腿,看不見那些尖叫躲閃的女人,看不見滿地的狼藉。

他的視野像是被加上了聚焦鏡頭,死死地鎖定了長椅上那個蜷縮成一團的小小身影。

那是他的命。

就在剛才,聽到裏面那聲悶哼和重物倒地的聲音時,陸野覺得自己的心髒被人狠狠開了一槍。那種恐懼比他在戰場上被敵人用槍頂着腦袋還要強烈一萬倍。

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她出事了。

“團……團長?!”

陳雪正好擋在過道中間,她剛穿好毛衣,正準備扣扣子,一抬頭就看見陸野像是一頭失控的野獸般沖過來。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攔住他。

“團長!你不能進!這裏是女澡……”

“滾!!!”

一聲咆哮,帶着雷霆萬鈞之勢。

陸野看都沒看她一眼,甚至沒有絲毫的憐香惜玉。在他眼裏,擋在他和蘇晚中間的,不是什麼戰友,不是什麼文工團台柱子,只是一個礙事的障礙物。

他抬起胳膊,那是常年握槍、能徒手劈磚的胳膊,猛地一揮。

“砰!”

陳雪甚至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肩膀上。

整個人像是一個破布娃娃一樣,直接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後面的鐵皮更衣櫃上。

“咣當——譁啦!”

更衣櫃被撞得凹陷下去一大塊,上面的臉盆、肥皂盒稀裏譁啦砸了陳雪一身。

陳雪癱坐在地上,肩膀疼得像是斷裂了一樣,整個人都懵了。

他……他打我?

爲了那個嬌氣包,他竟然對我動手?

陸野連頭都沒回,一步跨過地上的雜物,沖到了長椅邊。

“晚晚!蘇晚!”

他的聲音在發抖,那雙平時穩得像磐石一樣的大手,此刻卻顫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

蘇晚已經疼得快要失去意識了,牙齒死死咬着下唇,咬出了一排血印子。

陸野看着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看着她額頭上豆大的冷汗,心疼得像是被刀子在一片一片地剮。

“別怕……老公在,老公來了。”

他迅速脫下自己身上那件帶着體溫的軍大衣,那是加厚加絨的將校呢大衣,寬大厚實。

他並沒有笨手笨腳,反而動作快得驚人。

大手一撈,將大衣展開,把只穿着單薄襯衣和內褲的蘇晚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連個腳指頭都沒露在外面。

然後,他彎下腰,一手穿過她的膝彎,一手托住她的後背。

起!

一百多斤的體重,在他手裏就像是一團棉花。

陸野將她穩穩地抱在懷裏,讓她那冰冷的臉貼在自己滾燙的胸膛上。

【叮!檢測到高濃度雄性荷爾蒙接觸。】

【生命值+1小時。】

【痛覺屏蔽系統啓動中……雖然無法完全消除,但聊勝於無。】

蘇晚在迷迷糊糊中,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是煙草味,是風雪味,還有獨屬於陸野的那種、讓人安心的硬朗氣息。

她費力地睜開眼皮,視線模糊中,只看到陸野那緊繃的下頜線,還有脖頸上暴起的青筋。

“疼……”她無意識地呢喃了一聲。

這一聲,差點讓陸野當場碎掉。

他把懷裏的人抱得更緊了一些,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替她疼。

“沒事,馬上到醫院,馬上就不疼了。”

陸野轉過身,抱着蘇晚往外沖。

走到門口時,他腳步頓了一下。

那一瞬間,整個更衣室裏的溫度仿佛降到了絕對零度。

陸野微微側頭,那雙陰鷙、狠厲、不帶一絲感情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了剛剛從地上爬起來、一臉狼狽的陳雪。

陳雪捂着肩膀,對上那個眼神,渾身的血液都凍住了。

那不是看人的眼神。

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她要是出事。”陸野的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冰碴子,“我扒了你的皮。”

說完,他再也沒有一絲停留,抱着蘇晚,像是一陣黑色的旋風,卷出了澡堂的大門。

陳雪渾身癱軟,再次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後背已經被冷汗溼透了。

她知道,陸野是認真的。

這個瘋子,爲了蘇晚,真的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

澡堂外,風雪正緊。

陸野根本顧不上戴帽子,甚至顧不上自己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毛衣。

冷風像刀子一樣割在他的臉上、身上,但他感覺不到冷。他渾身的血液都在燃燒,燒得他腦子裏嗡嗡作響。

“讓開!都讓開!”

正是下班飯點,路上的軍人和家屬不少。

大家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懷裏抱着一團綠色的東西,在雪地裏狂奔。

他的速度快得驚人,腳下的軍靴踩在積雪上,發出沉悶的“咯吱”聲,雪沫子被踢得四濺飛揚。

“那是……陸團長?”

“天哪,出什麼事了?跑這麼快?”

“那是抱着個人吧?看樣子像是去衛生隊的!”

路人紛紛避讓,驚詫地看着這一幕。

在他們印象裏,陸野永遠是那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冷面團長。哪怕是當年邊境作戰,被敵人的炮彈炸在身邊,他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可現在,這個男人滿臉驚恐,像個丟了魂的孩子。

蘇晚縮在大衣裏,雖然肚子還在翻江倒海地疼,但那種被溫暖緊緊包裹的感覺,讓她那顆一直懸着的心慢慢落了下來。

她的臉貼在他的胸口。

“咚!咚!咚!”

那是陸野的心跳聲。

快得不正常,重得像是要撞破胸膛跳出來。

每一次跳動,都傳遞着他對她的在意。

蘇晚突然覺得,這頓痛經好像也沒那麼虧。

至少讓她看清了,在這個男人的底線裏,她蘇晚的名字,是刻在最上面的。

“陸野哥……”

她在顛簸中輕輕叫了一聲,聲音小得像是蚊子哼哼。

但陸野聽見了。

他在狂奔中低下頭,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聲音顫抖得厲害:“別說話,留着力氣。別怕,我在這,就算閻王爺來了,也別想把你帶走。”

他跑得太急,呼吸粗重,白色的哈氣噴在蘇晚的臉上。

蘇晚想笑,又想哭。

這傻子,以爲她要死了嗎?

衛生隊就在前方兩百米。

那是全團唯一的救命稻草。

陸野感覺自己的肺都要炸了,雙腿灌了鉛一樣的沉,但他不敢停,甚至不敢慢一秒。

近了。

更近了。

衛生隊的白色木門就在眼前。

陸野沒有伸手去推,因爲他的手正死死地抱着蘇晚,哪怕一根手指頭都不敢鬆開。

他借着沖刺的慣性,抬起那條大長腿,用盡全身的力氣,朝着那扇門狠狠地踹了過去!

“砰——!!!”

一聲巨響,木門連帶着門框都晃了三晃,兩扇門板直接被踹開,狠狠撞在牆上,反彈回來又發出刺耳的嘎吱聲。

屋裏的醫生護士被這動靜嚇得差點把手裏的藥瓶子扔了。

“醫生!!”

陸野沖進屋裏,那嗓門已經嘶啞破音,帶着一股子絕望的咆哮。

“救人!快給我救人!!”

值班室裏,一個戴着金絲邊眼鏡、穿着白大褂的年輕男醫生正端着搪瓷缸子喝水。

被這突如其中來的巨響嚇了一跳,一口熱水直接嗆進了氣管裏。

“咳咳咳……”

林海洋咳得驚天動地,扶着眼鏡轉過身,就看見陸野像個土匪一樣闖進來,懷裏還抱着個裹成蠶蛹的人。

“老……老陸?”

林海洋看清來人,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他和陸野是發小,也是多年的戰友。

在他印象裏,陸野這人,流血不流淚,斷了骨頭都不帶哼一聲的。

可現在,這尊煞神滿頭大汗,臉色煞白,眼神裏全是無助和驚恐,活像個把媳婦弄丟了的三歲孩子。

“別廢話!”

陸野幾步沖到病床前,小心翼翼地把蘇晚放下來,動作輕柔得像是放一塊易碎的豆腐。

但他轉頭看向林海洋的時候,那表情又變得猙獰起來,一把揪住林海洋的白大褂領子,把人直接提溜到了床邊。

“快看看她!她在澡堂暈倒了!流了好多汗!一直喊疼!”

陸野的手在抖,聲音也在抖:“老林,你一定要救她!只要能救活她,老子這條命給你都行!”

林海洋被勒得差點翻白眼。

他趕緊拍開陸野的手,整了整被抓皺的領子,神情嚴肅起來。

“行了行了,你先撒手!你這樣我怎麼看病?”

林海洋走到病床邊,伸手想要掀開那件裹得嚴嚴實實的軍大衣。

“你想幹什麼?!”陸野像只護食的狼狗,猛地擋住了他的手。

林海洋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大哥!我是醫生!我不掀開怎麼檢查?望聞問切懂不懂?”

陸野僵了一下,這才不情不願地退開半步,但那雙眼睛還是死死地盯着林海洋的手,仿佛只要他敢亂碰一下,就要把他的爪子剁下來。

林海洋掀開大衣的一角,露出了蘇晚那張慘白的小臉。

這一看,他也愣了一下。

好標志的美人。

哪怕現在病容滿面,頭發凌亂,也掩蓋不住那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這就是傳說中陸野那個包辦婚姻的小媳婦?

難怪這鐵樹開了花,還開得這麼瘋魔。

林海洋收斂心神,伸手搭上了蘇晚的手腕。

診室裏一片死寂。

只有陸野粗重的喘息聲,和牆上掛鍾滴答滴答的走針聲。

每一秒,對於陸野來說,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他死死盯着林海洋的臉,試圖從對方哪怕一個微表情裏,讀出蘇晚的生死。

一分鍾後。

林海洋收回了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他看了看床上虛弱的蘇晚,又看了看旁邊緊張得快要窒息、隨時準備拔槍自盡殉情的陸野。

“老陸啊……”

林海洋嘆了口氣,語氣復雜。

陸野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膝蓋一軟,差點給跪下。

“怎麼了?是不是……是不是很難治?”陸野的聲音帶上了哭腔,“要去大醫院嗎?我現在就去調直升機!”

“停停停!”

林海洋趕緊打斷他,生怕這瘋子真去調飛機。

他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陸野,嘴角抽搐了兩下,緩緩吐出一句話:

“我說陸大團長,你這醫學常識……是不是都還給體育老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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