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老宅坐落在臨州西郊的半山腰上，是一座融合了中式園林與西式別墅建築風格的龐大宅邸。每月一次的家宴是楚家雷打不動的傳統，所有家族成員都必須出席。
蘇晚寧提前兩個小時就到了老宅。她知道，作爲楚天墨的妻子，她必須表現得無可挑剔，不能給任何人留下話柄。
“夫人，您來了。”老宅的管家忠伯恭敬地迎上來，眼中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忠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蘇晚寧微笑着問，主動脫下外套，挽起袖子。
忠伯猶豫了一下：“廚房那邊正在準備茶點，如果您不介意...”
“不介意。”蘇晚寧立刻說，轉身就朝廚房走去。
她知道楚家的規矩——新進門的媳婦在前幾年都要參與家宴的準備工作，美其名曰“熟悉家族傳統”。但實際上，這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刁難。
廚房裏已經忙得熱火朝天，幾位旁支的女眷正坐在一旁喝茶聊天，看見蘇晚寧進來，互相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晚寧來了啊，”楚天墨的堂嫂李芸放下茶杯，笑眯眯地說，“正好，客廳的花還沒插，你去幫幫忙吧。”
蘇晚寧點點頭，轉身去了花房。剛挑選好花材，楚瑤就踩着高跟鞋走了進來。
“嫂子，我的耳環掉了一顆珍珠，聽說你手工不錯，幫我補一下吧？”楚瑤將一枚精致的耳環遞過來，語氣理所當然。
蘇晚寧看着手中剛剪好的花枝，又看了看楚瑤手中的耳環，輕輕放下剪刀：“好，我試試。”
她坐在花房的小凳上，小心翼翼地用特制膠水黏合那顆微小的珍珠。楚瑤就站在一旁，抱着手臂看着她。
“手法挺熟練嘛，”楚瑤輕笑，“看來平時沒少做這些瑣碎活計。”
蘇晚寧沒有回應，專注地完成手中的工作。她知道，任何反駁都會成爲楚瑤進一步刁難的借口。
好不容易補好耳環，楚瑤接過去隨意看了一眼：“還行吧。對了，我渴了，嫂子幫我倒杯茶來，要雨前龍井，記得用紫砂壺泡。”
就這樣，整個下午，蘇晚寧被使喚得團團轉。不是這個要她端茶倒水，就是那個要她取東西。她像一只不停旋轉的陀螺，在偌大的老宅裏來回奔波，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
傍晚時分，楚家成員陸續到齊。餐廳裏，那張足以容納二十人的紅木餐桌已經布置妥當，精致的餐具在燈光下閃着冷光。
楚天墨是最後一個到的。他穿着一身深藍色西裝，神情冷峻，在主位坐下後，只是淡淡地掃了蘇晚寧一眼，沒有說話。
家宴開始，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被端上桌。蘇晚寧坐在楚天墨右手邊，那是女主人的位置，卻感受不到絲毫尊重。
“聽說薇薇姐下個月要在維也納金色大廳開獨奏會了，”楚瑤突然開口，聲音清脆得足以讓全桌人都聽見，“她可是第一個在金色大廳開獨奏會的華人女鋼琴家呢！”
餐桌上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衆人紛紛稱贊林薇薇的才華與成就。
“薇薇那孩子從小就優秀，”楚天墨的姑姑楚秀蓮感嘆道，“記得她小時候參加全國鋼琴比賽，輕輕鬆鬆就拿了一等獎。”
“可不是嘛，”李芸接話，“人長得漂亮，家世又好，還這麼有才華。跟我們家天墨站在一起，那才叫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這話一出，餐桌上的氣氛頓時微妙起來。衆人都小心翼翼地看向蘇晚寧，又偷偷瞥向楚天墨。
蘇晚寧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發白，但她仍強裝鎮定，小口吃着碗裏的食物，仿佛沒有聽見那些話。
楚瑤見狀，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故意轉向蘇晚寧：“嫂子，你覺得呢？薇薇姐是不是和天墨哥很相配？”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蘇晚寧身上。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嘲諷，有憐憫，像無數根針扎在她身上。
她感到臉頰發燙，恨不得立刻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但她知道，她不能。
蘇晚寧緩緩抬起頭，迎上楚瑤挑釁的目光，勉強扯出一個微笑：“林小姐確實很優秀。”
這個回答顯然不能讓楚瑤滿意，她還想說什麼，卻被楚天墨打斷了。
“食不言寢不語，”楚天墨淡淡開口，目光掃過全場，“楚家的規矩都忘了嗎？”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餐桌頓時安靜下來，衆人低頭吃飯，不敢再多言。
蘇晚寧感激地看了楚天墨一眼，但他並沒有回應，只是優雅地用着餐，仿佛剛才的解圍不過是隨手爲之。
然而，楚瑤顯然不願就此罷休。過了一會兒，她又笑着開口：“說起來，薇薇姐上次還問我，天墨哥還記不記得他們小時候的約定。”
楚天墨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頓，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什麼約定啊？”李芸好奇地問。
“就是如果薇薇姐成爲世界級的鋼琴家，天墨哥就要...”楚瑤故意拖長了音調，眼睛卻盯着蘇晚寧，“就要在她的獨奏會上，當着全場觀衆的面向她求婚呢！”
餐桌上一片譁然，衆人面面相覷，都不敢接話。
蘇晚寧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怔怔地看着楚天墨，希望他能說些什麼，能否認這個荒唐的約定。
但他沒有。他只是靜靜地吃着飯，仿佛楚瑤說的不過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這種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具殺傷力。蘇晚寧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沉入無底的深淵。
她想起那張巴黎的行程單，想起楚天墨領口陌生的香水味，想起他每次出差都與林薇薇的行程重合...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串聯起來，形成了一個她不願面對的事實。
“我吃飽了。”蘇晚寧突然站起身，聲音微微發抖，“各位慢用。”
她不敢看任何人的表情，轉身快步離開了餐廳。在她身後，楚瑤得意的笑聲隱約傳來，像一把把刀子，割裂着她的尊嚴。
走廊上，蘇晚寧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大口喘着氣。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但她強忍着不讓它們落下。
她知道，在這個家裏，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沒有人會心疼她的委屈，沒有人會在意她的感受。
她只是楚天墨名義上的妻子，一個隨時可以被替代的擺設。而那個遠在維也納的林薇薇，才是楚家真正期待的女主人。
夜色漸深，楚家老宅的燈光一盞盞熄滅。蘇晚寧獨自站在庭院裏，望着天上那輪冷月，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她想起母親生前常說的一句話：“女兒，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要記得保留自己的尊嚴。”
可是在這個地方，她的尊嚴，早已被踐踏得支離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