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981年4月的生產調度會上,陳鋼呈交了一份三頁紙的總結報告。標題是“三號轉爐技術改造第一階段總結”。

報告用復寫紙復印了十二份,每個參會者面前都擺着一份。李副廠長戴上老花鏡,逐頁翻閱。

第一頁是數據匯總表:

改造項目:

1. 數據記錄系統建立(1980年11月-12月)

2. 濺渣護爐工藝試驗(1980年12月-1981年1月)

3. 頂吹氧槍改造(1981年1月-3月)

技術指標變化:

- 爐襯壽命:100爐→150爐(+50%)

- 吹煉時間:26分鍾/爐→22分鍾/爐(-15%)

- 噸鋼氧耗:58m³→53m³(-8.6%)

- 終點碳命中率:78%→84%(+6個百分點)

- 作業率:71%→74%(+3個百分點)

經濟效益(年度估算):

- 增產:1500噸/年

- 節約氧氣:24萬m³/年

- 節約耐材:3000元/年

- 節約石灰:120噸/年

- 合計年效益:約4.8萬元

投入成本:

- 記錄系統:2000元

- 濺渣試驗:800元

- 頂吹改造:1500元

- 合計:4300元

投資回收期:0.9年。

會議室裏很安靜,只有翻紙頁的沙沙聲。幾個車間主任交換着眼神,財務科長在按計算器核對數字,張德海則推了推眼鏡,仔細看技術指標部分的備注。

“數據都核實過?”李副廠長問。

“每一爐都有原始記錄。”陳鋼指向報告附錄,“三號爐從去年11月7日到今年3月31日,共冶煉312爐,每爐的23個參數全部記錄。數據本在技術科存檔,隨時可查。”

“其他爐子呢?”生產科長問,“一號、二號爐頂吹改造,什麼時候能完成?”

“方案已經做好。”陳鋼從文件夾裏抽出兩張圖紙,“一號爐的氧槍平台需要加固,預計工期7天。二號爐的冷卻水系統要改造,預計5天。兩座爐子錯開改造,各停爐5天,影響產量約750噸。但改造後,年效益可增加約3萬元。”

“停5天……”生產科長皺眉,“4月份的任務本來就緊。”

“用三號爐多幹點。”老劉開口,“三號爐現在吹煉時間短,作業率高,每天能多煉一爐。兩座爐子改造期間,三號爐全力生產,可以補回部分產量損失。”

李副廠長沉默了一會兒,在報告上籤了字:“按計劃進行。一號爐4月15日開始改造,二號爐5月1日開始。老劉,你負責協調生產。”

“明白。”老劉點頭。

陳鋼等會議室裏安靜下來,又拿出一份文件。這份只有一頁紙,標題是“關於在全廠推廣連鑄技術的建議”。

“李廠長,各位領導,”陳鋼說,“三號爐的改造證明,通過技術進步提高效益,這條路走得通。但我們現在做的,都是‘修補’——在現有設備和工藝基礎上優化。要想實現質的飛躍,需要真正的技術升級。”

他頓了頓,說出那個詞:“連鑄。”

會議室裏的氣氛瞬間變了。連鑄,這個詞在1981年的中國鋼鐵界,代表着最前沿的技術。全國只有少數幾家大廠在試點,而且都是國家重點項目。紅星廠這樣的地方小廠,想上連鑄,簡直是天方夜譚。

“小陳,”張德海先開口,聲音裏帶着克制,“連鑄的技術難度、投資規模,都不是我們現在能承擔的。一台小方坯連鑄機,至少五十萬。還不算配套的鋼水處理、切割、出坯系統。全廠一年利潤才多少?賠不起。”

“而且技術從哪來?”設備科長接話,“國內能造連鑄機的就那一兩家,排隊都排到三年後了。進口?外匯指標呢?”

“我們可以自己造。”陳鋼說。

會議室裏響起幾聲輕笑。自己造連鑄機?這話從一個二十二歲的技術員嘴裏說出來,顯得荒誕。

“我知道這聽起來不現實。”陳鋼平靜地說,“但請聽我分析。我們不需要一上來就做多大多先進的連鑄機。先從最簡單的開始——單流小方坯連鑄機,斷面90×90mm,拉速1.0-1.5m/min,年產能3-5萬噸。這個規模,正好匹配我們廠一台轉爐的產量。”

他在黑板上畫簡圖:“連鑄機主要部件:鋼包回轉台、中間包、結晶器、振動裝置、二冷段、拉矯機、切割機、出坯系統。大部分部件,我們廠都能自己加工。結晶器是核心,可以外購銅管,自己加工水套。振動台用偏心輪機構,機械廠能做。拉矯機用液壓或機械傳動,設備科有能力。”

“那控制系統呢?”張德海問,“連鑄的拉速、冷卻水、液面控制,都要自動控制。咱們廠有這技術?”

“從簡單開始。”陳鋼說,“拉速用手動調速,工人看結晶器液面手動調節。二冷水分區手動控制,根據鑄坯表面溫度經驗調節。先解決‘有沒有’,再解決‘好不好’。”

他轉身面向李副廠長:“廠長,我們算一筆賬。現在全廠模鑄,鋼水到鋼錠的收得率是87%。如果上連鑄,收得率能到95%以上。按年產30萬噸鋼計算,同樣的鋼水,用連鑄能多出鋼2.4萬噸。一噸鋼淨利潤按100元算,一年就是240萬元。”

“而一台簡易連鑄機的造價,”陳鋼說出關鍵數字,“如果大部分自己加工,外購關鍵部件,總費用可以控制在20萬元以內。投資回收期,不到兩個月。”

240萬效益,20萬投入。這個數字讓會議室徹底安靜了。

“20萬……你確定?”李副廠長聲音有些發幹。

“我做過詳細預算。”陳鋼從文件夾裏拿出第三份文件,厚達十幾頁,“這是連鑄機自制方案和預算明細。每個部件,材料費、加工費、外購費,都列出來了。總預算19.8萬元,含5%預備費。”

文件在參會者手中傳遞。有人看得仔細,有人草草翻過,但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凝重。這不是天方夜譚,這是一份有數據、有方案、有預算的可行性報告。

“如果……”張德海緩緩開口,“如果失敗了呢?20萬打水漂,誰負責?”

“我負責。”陳鋼說,“但我需要廠裏給我機會。不用一次性投入20萬。我們可以分步走:第一步,做技術準備,畫詳細圖紙,做部件清單。這個階段,只要500元資料費。第二步,加工非關鍵部件,同時外購關鍵件。這個階段,投入約8萬元。第三步,安裝調試。這個階段,再投12萬元。每完成一步,評估效果,決定是否繼續。”

“時間呢?”

“三個月技術準備,三個月加工制造,一個月安裝調試。如果順利,今年年底前可以試生產。”

李副廠長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這個決定太大了。20萬,幾乎是廠裏一年的利潤。成功了,紅星廠將成爲全國地方鋼廠中第一個擁有連鑄機的,一舉跨入先進行列。失敗了,20萬損失,他這個廠長就不用幹了。

“我需要時間考慮。”他說,“散會。小陳,你留一下。”

二、 連鑄教室

散會後,陳鋼在李副廠長辦公室坐了半小時。沒有爭論,沒有說服,只是回答技術問題。連鑄機的結晶器錐度設計多少合適?二冷區長度怎麼確定?切割定尺精度如何保證?漏鋼如何處理?

陳鋼一一解答。有些答案來自2023年的知識,他需要轉換成1981年能理解的語言。有些答案,他自己也需要計算——在沒有計算機輔助設計的年代,所有計算都要手算。

“最後一個問題。”李副廠長看着他,“你真覺得,咱們廠能搞成連鑄?”

“技術上能。”陳鋼回答,“我們有機械加工能力,有裝配能力,有懂鋼鐵工藝的人。缺的是經驗和信心。但經驗可以積累,信心需要一次成功來建立。”

“如果讓你負責,你需要什麼?”

“三樣。”陳鋼說,“第一,一個團隊。機械、電氣、液壓、工藝,每個專業至少一個人。第二,一間辦公室,放圖紙和資料。第三,500元啓動資金,買技術資料、繪圖工具、計算尺。”

“人我給你調。”李副廠長在便籤上寫名字,“機械廠老趙,他懂加工。電工班小王,懂控制。液壓……設備科有小李。工藝,你自己就是。辦公室,技術科隔壁那間空屋給你們用。500元,我批。”

他頓了頓:“但有個條件。三個月內,我要看到完整的技術方案。如果方案不行,項目終止。”

“成交。”陳鋼說。

三天後,“連鑄技術準備組”正式成立。成員四人:

- 陳鋼:組長,負責總體設計和工藝

- 趙建國:機械廠車工班長,八級工,負責機械設計加工

- 王建軍:電工班技術員,負責電氣控制

- 李學明:設備科技術員,負責液壓系統

辦公室是間十幾平米的小屋,原來放廢舊資料。打掃幹淨,擺上兩張舊辦公桌,一塊繪圖板,幾個文件櫃。牆上掛起了一塊小黑板。

第一天開會,陳鋼在黑板上寫下三個字:爲什麼。

“在畫圖之前,我們先搞清楚,”他說,“爲什麼要搞連鑄?連鑄比模鑄好在哪裏?難在哪裏?”

他在黑板上畫了兩個流程圖。

左邊是模鑄:鋼水→鋼包→澆注→鋼錠→脫模→清理→加熱→開坯→軋制。收得率:鋼水到鋼錠約87%,鋼錠到鋼坯約85%,綜合約74%。

右邊是連鑄:鋼水→鋼包→中間包→結晶器→二冷→切割→熱送軋制。收得率:鋼水到鑄坯約96%,熱送率80%時綜合收得率約90%。

“看明白了嗎?”陳鋼指着數字,“同樣的鋼水,連鑄比模鑄多出16%的成材。按我們廠年產30萬噸鋼算,就是4.8萬噸鋼材,價值480萬元。”

趙建國盯着數字,深吸一口氣:“這麼多?”

“但難也難在這裏。”陳鋼說,“模鑄是間歇作業,一爐鋼水澆成幾個鋼錠,慢慢冷卻,有問題能發現處理。連鑄是連續作業,鋼水從液態到固態,幾分鍾內完成。溫度控制、拉速控制、冷卻控制,一個環節出問題,整爐鋼水可能報廢,甚至漏鋼引發事故。”

他在黑板上寫連鑄的七大技術關鍵:

1. 鋼水純淨度(防止水口堵塞)

2. 鋼水溫度控制(±10℃)

3. 結晶器液面穩定(波動±5mm)

4. 二冷配水合理(避免裂紋)

5. 拉速與溫度匹配

6. 鑄坯矯直溫度(>900℃)

7. 切割精度(定尺誤差±20mm)

“這七個關鍵,每一個都要解決。”陳鋼說,“我們第一步,先攻克最核心的——結晶器和振動台。”

三、 結晶器的誕生

結晶器是連鑄機的心髒。鋼水在銅質水冷結晶器內初步凝固,形成坯殼。結晶器的設計,決定了鑄坯的表面質量和內部結構。

陳鋼設計的結晶器參數:

- 斷面:90×90mm

- 長度:700mm

- 錐度:0.8%/m(上大下小,補償凝固收縮)

- 材質:紫銅內壁,鍍鉻,壁厚10mm

- 水縫:4mm,水速8-10m/s

“問題來了。”陳鋼在圖紙上標注,“銅管內壁要加工錐度,還要保證水縫均勻。我們廠的車床,能加工1米長、內孔90×90mm方孔,還要帶錐度的銅管嗎?”

趙建國搖頭:“沒幹過。車床一般是車圓孔,方孔得銑。而且銅軟,容易變形,這麼長的方孔,保證不了精度。”

“那換個思路。”陳鋼說,“不用整體銅管,用四塊銅板拼。每塊銅板加工成帶錐度的平面,然後拼成方管。拼縫處留水縫,正好做冷卻水道。”

他畫結構圖:四塊銅板,每塊厚20mm,寬90mm,長700mm。工作面加工出錐度——從入口到出口,寬度減少0.5mm(700mm×0.8%/m≈0.56mm)。四塊板拼合,用螺栓緊固,外面套鋼質外殼,銅板與外殼之間形成4mm水縫。

“這個能加工。”趙建國看着圖紙,“銅板銑平面,磨錐度,鉗工劃線鑽孔。精度能控制在±0.1mm。但鍍鉻怎麼辦?咱們廠沒這條件。”

“外協。”陳鋼說,“省城有電鍍廠,能做硬鉻鍍層。鉻層厚0.05-0.08mm,硬度HV800以上,耐磨耐蝕。就是貴點,一套結晶器銅板鍍鉻,估計要一千元。”

“一千就一千。”李副廠長看過方案後拍板,“關鍵部件,該花的錢要花。但其他部件,能省則省。”

結晶器水套用10mm鋼板焊制,內部加工出4mm水縫。趙建國帶着徒弟幹了三天,焊了試,漏水。補焊,再試,還漏。連續返工五次,終於做到0.6兆帕水壓試壓十分鍾不漏。

“焊接變形控制不住。”趙建國滿頭大汗,“鋼板薄,一焊就翹,水縫寬度不均勻,有的地方3mm,有的地方5mm。”

陳鋼看了半天,說:“改設計。不用整體水套,用兩層板。內層板加工出4mm凸台,和銅板背面貼合。外層板壓上,螺栓緊固。兩層板之間形成水縫,這樣不用焊接密封,靠密封墊。”

重新加工。這次成功了。水縫寬度4.0±0.2mm,水流分布均勻。

結晶器總成裝配完成那天,四個人圍着看。紫銅內壁鍍鉻後泛着冷冽的銀光,水套噴了防鏽漆,進出水口焊着法蘭。700mm長的方孔,從入口到出口緩緩收斂,像一柄精致的金屬模具。

“這玩意兒,”趙建國摸着結晶器內壁,“真能讓鋼水在裏面凝固成方坯?”

“能。”陳鋼說,“但還要配上振動。”

四、 機械振動台

連鑄結晶器必須振動。上下往復運動,頻率100-200次/分鍾,振幅±3-5mm。振動的作用是防止初生坯殼與銅壁粘連,獲得良好的表面質量。

“振動方式有三種。”陳鋼在小黑板上畫,“正弦振動、非正弦振動、梯型振動。我們做最簡單的——正弦振動,偏心輪機構實現。”

振動台設計參數:

頻率:0-200次/分可調

振幅:±4mm

最大載荷:2噸(結晶器+鋼水重量)

驅動:7.5kW電機,減速機,偏心輪

王建軍負責電氣控制:“電機要調速,用電磁調速電機,配控制器。還要有振幅顯示,頻率顯示,急停按鈕。”

李學明負責液壓系統:“振動台用四個液壓缸支撐,起緩沖和調平作用。液壓站要獨立,壓力可調,帶蓄能器保壓。”

趙建國負責機械部分:“偏心輪用45號鋼,調質處理。軸承用雙列調心滾子軸承,耐沖擊。導向用四根鍍鉻光杆,直線軸承。”

這是連鑄項目中第一個復雜的機電液一體化設備。四個人白天各自忙,晚上在辦公室碰頭,對圖,協調接口。問題一個接一個:

電機功率夠不夠?減速比怎麼算?偏心輪偏心距多少?軸承壽命多少小時?液壓缸同步怎麼保證?導向間隙調多少?

陳鋼成了樞紐。他要在機械、電氣、液壓之間翻譯,要把2023年的知識分解成1981年能實現的技術方案,要在理想設計和現實條件之間妥協。

振動台的機架用了半個月焊好。2噸重的鋼鐵結構,焊後要退火消除應力,然後上龍門銑加工安裝面。光加工費就花了八百元。

偏心輪組件加工時出了問題。車工按圖紙車好偏心輪,但動平衡測試時,振動超標。轉速上到150轉/分,整個台子都在抖。

“不平衡量太大。”趙建國搖頭,“得重新做動平衡,在偏心輪上鑽孔去重。”

“不行。”陳鋼說,“偏心輪結構不對稱,去重解決不了根本問題。要改設計,在對稱位置加配重塊。”

重新設計,加工配重塊,裝配,再做動平衡。這次好了,200轉/分時振動也在允許範圍內。

液壓系統調試時,四個液壓缸不同步。升起時,一角高一角低,相差3mm。

“同步閥精度不夠。”李學明檢查後說,“換精密同步閥,或者改機械強制同步。”

“機械同步。”陳鋼決定,“在四個角加同步連杆,強制機械同步。液壓只管升降,同步靠機械保證。”

又改。加工同步連杆,裝配,調試。這次四個缸升起落下,高度差小於0.5mm。

振動台總裝完成那天,通電試車。合閘,電機啓動,減速機轉動,偏心輪旋轉,振動台開始上下振動。頻率從50次/分慢慢調到200次/分,台面平穩,只有輕微的嗡嗡聲。

振幅表顯示:±4.1mm。頻率表顯示:200次/分。液壓壓力穩定,溫度正常。

“成了。”王建軍盯着控制櫃的儀表,長舒一口氣。

陳鋼看着振動台規律地上下運動,心裏卻沒有太多喜悅。這只是開始。振動台之後,還有二冷段、拉矯機、切割機、出坯系統……每一個都是難關。

但他知道,必須過。不過,就連鑄不成。

五、 鋼水之難

就在振動台試車成功的第二天,煉鋼車間出了問題。

三號爐煉了一爐優質碳素鋼,準備做連鑄試驗用。鋼水成分:碳0.20%,硅0.25%,錳0.45%,硫0.020%,磷0.018%。溫度1655℃。按說是合格的連鑄鋼水。

但澆注時,中間包水口堵塞了。

不是完全堵死,是流量越來越小。工人用氧氣燒,通了,澆幾分鍾又堵。一爐鋼水,澆了半小時才澆完,溫度降了40℃,鑄坯表面全是皺紋和裂紋。

“什麼原因?”陳鋼到現場,查看堵塞的水口。水口內壁附着一層暗紅色的沉積物,厚約2-3mm。

“氧化鋁。”王師傅用錘子敲下一塊沉積物,“鋼水脫氧產物。鋁脫氧時生成的氧化鋁夾雜,在水口內壁聚集,越聚越多,最後堵死。”

“鋼水純淨度不夠。”陳鋼明白了問題所在。

模鑄對鋼水純淨度要求相對低。夾雜物會上浮到鋼錠頭部,切掉就行。但連鑄是連續澆注,夾雜物會堵塞水口,或者進入鑄坯形成缺陷。

“要爐外精煉。”陳鋼說,“鋼水出鋼後,在鋼包內進一步處理,去除夾雜,均勻溫度,微調成分。”

“爐外精煉?”張德海聽到這個方案,連連搖頭,“那是大廠才有的技術。鋼包吹氬、真空處理、噴粉……我們哪來這些設備?”

“不用那麼復雜。”陳鋼已經在畫草圖,“我們做最簡單的鋼包吹氬。在鋼包底部裝一塊透氣磚,通氬氣。氬氣氣泡在鋼水中上浮,攪動鋼水,促進夾雜物上浮去除。同時均勻溫度,使上下層鋼水溫差小於5℃。”

透氣磚要外購。陳鋼打電話到洛陽耐火材料研究院,詢問透氣磚規格價格。對方答復:鎂質透氣磚,Φ120×100mm,每塊80元,壽命10-15爐。

“先買十塊。”陳鋼向李副廠長申請,“800元。如果有效,這筆投資值。”

透氣磚到貨,安裝。在鋼包底部鑽孔,砌築,用搗打料固定。氬氣用廠裏制氧站的副產品,純度99.5%,壓力0.3-0.5兆帕,流量20-30L/min。

第一爐吹氬試驗,效果明顯。吹氬前,鋼水上下溫差18℃。吹氬5分鍾後,溫差降到3℃。澆注時,水口沒有再堵。鑄坯表面光滑,沒有明顯皺紋。

但新的問題又來了:鑄坯內部有中心疏鬆。

切開鑄坯斷面,中心區域有肉眼可見的縮孔和疏鬆。這是凝固補縮不足導致的。

“二冷配水有問題。”陳鋼分析,“冷卻太強,鑄坯表面凝固太快,中心鋼液補縮通道提前封閉,形成疏鬆。”

二冷區設計是分五段噴淋冷卻。每段水量可調,但要調到什麼程度,沒有經驗。陳鋼只能試。

第一組參數:水量從大到小,強冷。鑄坯表面溫度低,但中心疏鬆嚴重。

第二組參數:水量從小到大,弱冷。疏鬆減輕,但鑄坯表面有裂紋。

第三組參數:水量中間大兩頭小。疏鬆和裂紋都有改善,但沒根治。

“需要數學模型。”陳鋼在辦公室算到深夜,“凝固傳熱方程,有限差分法求解。但手算太慢,三天算不了一組參數。”

他想起了廠裏那台計算機。

六、 DJS-130

紅星廠有一台計算機,DJS-130,1974年產品。字長16位,內存32KB,速度50萬次/秒。這是當年爲生產管理配的,但基本閒置——沒人會用。放在計算站,蓋着防塵布,偶爾開機維護一下。

陳鋼找到計算站站長,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技術員,姓吳。

“吳師傅,我想用計算機算個東西。”

吳師傅推了推眼鏡,打量陳鋼:“你會用?這機器,要打孔紙帶輸入,FORTRAN語言編程。咱們廠,除了我,沒人碰過。”

“我學過一點。”陳鋼說。他在2023年當然用過計算機,但那是Windows、Linux、Python。DJS-130,他只在教科書上看過圖片。

“學一點可不夠。”吳師傅搖頭,“這機器金貴,弄壞了可賠不起。”

陳鋼不放棄。他每天下班後去計算站,看吳師傅操作,幫忙整理紙帶,打掃衛生。吳師傅編程時,他在旁邊看,問問題。慢慢地,吳師傅發現,這個年輕人是真懂——不是懂操作,是懂原理。寄存器、指令集、中斷、浮點運算……說得頭頭是道。

“你在哪學的?”吳師傅問。

“書上自學的。”陳鋼說。

吳師傅信了。那個年代,真有年輕人靠自學啃下計算機原理。

半個月後,吳師傅同意讓陳鋼上機。“先算個簡單的,解線性方程組。我看看你水平。”

陳鋼用三天時間,寫了人生第一個FORTRAN程序——在紙上寫,然後翻譯成機器指令,再在紙帶上穿孔。程序功能:解五元一次方程組。

紙帶輸入,編譯,運行。半分鍾後,結果輸出:正確。

“可以啊。”吳師傅點頭,“你想算什麼?”

“連鑄凝固傳熱。”陳鋼拿出公式和邊界條件,“二維非穩態傳熱,相變潛熱,變物性參數。要算不同冷卻制度下的溫度場,預測凝固終點和中心疏鬆傾向。”

吳師傅看了半天公式:“這個……復雜。機器可能要算幾個小時,甚至幾天。”

“能算就行。”

陳鋼開始編程。真正的困難來了。DJS-130內存只有32KB,要存網格數據、溫度場、物性參數。他必須精打細算,用整型代替浮點,用稀疏存儲,用迭代算法減少內存占用。

程序寫了兩個星期。二百行FORTRAN代碼,在紙上改了又改。然後翻譯、穿孔,得到一卷厚厚的紙帶。

上機運行。第一次,編譯出錯——少了個逗號。改紙帶,重來。第二次,運行到一半溢出——數組下標越界。再改。第三次,運行正常,但算出的溫度場明顯不對——邊界條件設錯了。

調試用了一個星期。每天下班後,陳鋼就在計算站,對着打印出來的調試信息,一行行查。吳師傅有時過來看看,指點幾句。

終於,程序能跑出合理結果了。但運行太慢——算一種工況要兩小時。陳鋼要算二十種工況,就是四十小時,機器要連續運行兩天。

“機器不能連開兩天。”吳師傅說,“發熱大,不穩定。最多開八小時。”

“那就分段算。”陳鋼說,“我晚上來,算八小時,存中間結果,第二天繼續。”

那些夜晚,陳鋼就在計算站度過。機器運行着,發出有節奏的嗡嗡聲,指示燈閃爍。他坐在控制台前,看着打印紙緩緩吐出數字。困了,趴在桌上眯一會兒。餓了,啃個冷饅頭。

吳師傅有時來陪他,帶點花生米,兩人就着白開水,聊計算機,聊鋼鐵,聊技術。

“小陳,”有天夜裏,吳師傅突然說,“你這些知識,不像自學的。”

陳鋼心裏一緊。

“但我不問。”吳師傅笑笑,“只要對國家有用,對廠子好,怎麼來的不重要。這機器,你隨便用。需要我幫忙,開口。”

陳鋼鼻子有點酸。這是穿越以來,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

“謝謝吳師傅。”

七天七夜,二十種工況算完了。陳鋼得到了最優的二冷配水制度:水量呈“馬鞍型”分布——結晶器下方強冷,快速形成坯殼;中間適當弱冷,避免冷卻過快;凝固末期再稍強冷,控制凝固終點位置。

他根據計算結果,重調了二冷區噴水參數。又煉了一爐鋼,連鑄試驗。

這次,鑄坯切開,斷面致密,中心疏鬆基本消除。表面質量良好,只有少量微小振痕。

“成了。”王師傅拿着鑄坯樣品,手在微微顫抖,“這……這真是咱們自己連鑄出來的?”

陳鋼點頭,看着那根暗紅色的、截面方正的小方坯,心裏涌起一種復雜的情感。在2023年,這不算什麼。在1981年,這是奇跡。

但馬上,下一個問題就來了。

七、 切割的難題

連鑄坯要切成定尺長度。設計定尺3米,誤差±20mm。切割方式有三種:火焰切割、機械剪切、液壓剪切。陳鋼選了最簡單的——火焰切割。

火焰切割機設計:鑄坯行走,割槍固定。鑄坯走到定尺位置,觸發限位開關,割槍點火,氧氣-丙烷火焰切割。切完,割槍抬起,鑄坯繼續前進。

聽起來簡單。但做起來,問題不斷。

第一次試切,鑄坯走到位置,限位開關動作,割槍點火。但點火延遲了0.5秒,鑄坯又前進了30mm,切口位置偏了。

“限位開關動作到割槍點火,有時間滯後。”王建軍檢查電路,“繼電器動作時間、電磁閥響應時間、氣體混合時間,加起來就是0.5秒。而拉速1.2m/min,0.5秒就走10mm。如果考慮鑄坯慣性,能走30mm。”

“提前觸發。”陳鋼說,“在定尺位置前30mm就觸發切割程序。但要精確控制,就得知道實際拉速,動態計算提前量。”

“那得用PLC。”王建軍說,“可咱們廠沒有。”

“用凸輪控制器。”陳鋼想出個土辦法,“在拉矯輥軸上裝凸輪,凸輪每轉一圈對應鑄坯前進一定長度。凸輪觸發微動開關,控制切割。這樣切割位置只與鑄坯實際行程有關,與時間無關。”

趙建國加工凸輪。鑄坯定尺3米,拉矯輥直徑300mm,周長942mm。鑄坯走3米,輥子轉3.18圈。凸輪設計成每轉一圈觸發一次,但最後一次觸發位置要精確——要在鑄坯走到3米時觸發。

凸輪加工安裝,調試。這次切割位置準了,誤差±5mm。

但切割質量不行。切口不平,有掛渣,有時切不透。

“氣體配比不對。”陳鋼調整氧氣和丙烷壓力,“氧氣壓力0.6兆帕,丙烷0.05兆帕。預熱火焰要中性焰,切割氧要純。”

“割嘴到鑄坯距離也有影響。”李學明說,“距離遠了,切口質量差。距離近了,容易回火燒壞割嘴。最佳距離10-15mm,但要隨鑄坯表面起伏動態調整。”

“用浮動裝置。”陳鋼設計了一個彈簧浮動架,割槍裝在架上,能隨鑄坯表面上下浮動,保持恒定距離。

又試。這次切口平整,掛渣少,能切透。但切割速度慢——切90×90mm鑄坯,要40秒。這段時間,鑄坯還在走,切口會被拉斜。

“要麼提高切割速度,要麼降低拉速。”陳鋼說,“提高切割速度,要換大號割嘴,但氣耗增加。降低拉速,影響產量。”

“在切割時暫定拉矯機。”王建軍建議,“切完再啓動。”

“可拉矯機一停,鑄坯在結晶器裏還在拉,會造成拉漏或裂紋。”

爭論半天,最後折中方案:切割時拉速降到0.6m/min,是正常拉速的一半。切割時間40秒,鑄坯走40mm,切口斜度在允許範圍內。

切割問題勉強解決。但新的問題又來了:出坯。

八、 出坯系統

出坯系統要把切好的鑄坯從切割位運送到收集位。設計是:切割後鑄坯落在輥道上,輥道輸送至冷床,人工吊運收集。

問題出在輥道輸送。鑄坯溫度900℃以上,要連續輸送。輥子要耐熱,軸承要耐高溫,傳動要可靠。

第一批輥子用的普通碳鋼,沒幾天就變形彎曲。900℃高溫下,碳鋼強度只剩三分之一,自重就會壓彎。

“換耐熱鋼。”陳鋼查手冊,“3Cr24Ni7N,1100℃時還有足夠強度。但貴,一根輥子要兩百元。出坯線要二十根,四千元。”

“太貴。”李副廠長看了報價直搖頭,“想想別的辦法。”

“在普通輥子外面套耐熱護套。”趙建國建議,“護套用耐熱鋼,薄壁,成本低。壞了只換護套,不換整根輥子。”

“護套怎麼固定?”

“熱裝。護套內徑比輥子外徑小0.5mm,加熱護套,膨脹後套上,冷卻後收縮緊配。”

試制一根。護套用5mm厚耐熱鋼板卷焊,加工內孔。加熱到400℃,套在輥子上。冷卻後,緊配合,不鬆動。

裝到出坯線上試。運行正常,護套不變形。

但軸承又出問題。普通滾動軸承在高溫下潤滑脂會流失,軸承會卡死。試運行兩小時,三套軸承報廢。

“用石墨軸承。”陳鋼說,“自潤滑,耐高溫。或者用耐高溫軸承,但得通水冷卻。”

“石墨軸承強度不夠,會碎。”趙建國說,“水冷軸承結構復雜,容易漏水。”

“那就用最簡單的——滑動軸承,銅套,開潤滑槽,人工加油。溫度高,油燒幹了就加,勤加。”

於是出坯線旁多了個崗位:加油工。每半小時給軸承加一次高溫脂,用長柄油槍。工作環境溫度50℃以上,辛苦,但有效。

出坯線能運行了,但問題還沒完。鑄坯從切割位落到輥道上,有時會撞歪,卡在輥道間。要人工撬,耽誤時間,危險。

“加導向裝置。”陳鋼在切割位下方裝了兩塊導向板,鑄坯落下時沿導向板滑到輥道中心。

導向板角度要合適。角度太大,鑄坯下落速度快,沖擊大。角度太小,鑄坯會停在導向板上,不下去。調了七八次,找到最佳角度:15度。

最後是冷床。冷床是收集鑄坯的地方,要能讓鑄坯均勻冷卻,方便吊運。最簡單的設計:一排固定梁,鑄坯橫放在梁上自然冷卻。

但問題又來了:鑄坯冷卻會彎曲。900℃的鑄坯在冷床上冷卻,底部接觸梁,冷卻快,收縮大。上部暴露在空氣中,冷卻慢,收縮小。結果鑄坯向上彎曲,變成弓形。弓形鑄坯不好吊運,也影響後續軋制。

“要控制冷卻速率。”陳鋼說,“在冷床上加保溫罩,延緩上部冷卻。或者讓鑄坯定時翻面,兩面均勻冷卻。”

“翻面機構太復雜。”趙建國說,“保溫罩簡單,用石棉板做個罩子,扣在鑄坯上。”

石棉保溫罩做好,試。鑄坯彎曲減輕,但還有。因爲即使有保溫,上下冷卻還是不同步。

“那就讓它彎。”陳鋼最終決定,“在冷床上設計弧形支撐,讓鑄坯按預定弧度彎曲。吊運時,用帶弧度的吊具。”

弧形支撐加工,弧形吊具制作。這下,鑄坯彎曲不再是缺陷,是設計允許的形狀。吊運順利,後續軋制也能適應輕微弧度。

出坯系統終於能穩定運行了。從切割到收集,全程人工幹預點從八個減到兩個,勞動強度大大降低。

九、 第一爐連鑄鋼

1981年8月15日,下午2點30分。

三號爐出鋼。鋼水碳0.20%,硅0.25%,溫度1655℃。鋼包吊到連鑄機鋼包回轉台上,開澆。

鋼水從鋼包流入中間包。中間包液面到預定高度,打開塞棒,鋼水流入結晶器。

結晶器液面穩定在距上口80mm。拉矯機啓動,拉速1.0m/min。鑄坯從結晶器下口緩緩拉出,暗紅色,表面有規律振痕。

進入二冷區,水霧噴淋。鑄坯從暗紅變成暗黑,表面溫度降到900℃左右。

經過拉矯機,鑄坯完全凝固,溫度約850℃。

到切割位,限位開關動作,火焰切割機啓動。40秒後,3米長的鑄坯被切斷,落在出坯輥道上。

輥道啓動,將鑄坯輸送到冷床。吊車吊起,堆放。

整個過程持續25分鍾。一爐鋼水,13.5噸,全部連鑄成90×90mm小方坯,總長約200米,切成67根定尺坯。從鋼水到鑄坯,收得率95.3%。

車間裏,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些整齊堆放的鑄坯。暗紅色的方坯在空氣中慢慢變黑,表面還散發着熱量扭曲空氣。

王師傅走到冷床邊,伸手想摸,又縮回來——溫度還高。他就那麼站着,看着,看了很久。

“真成了。”他低聲說,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所有人說。

陳鋼也在看。但他看的不是鑄坯,是連鑄機——那個簡陋的、拼湊的、但確實在運轉的設備。結晶器、振動台、二冷段、拉矯機、切割機、出坯線……每一個部件,都凝聚着這個團隊四個月的心血。

這設備很粗糙,效率不高,自動化程度低。在2023年,這樣的設備早該進博物館。但在1981年,在紅星廠,這是最先進的生產力。

“取樣檢驗。”陳鋼說。

鑄坯取樣,做低倍檢驗。切下一段鑄坯,刨光,酸洗,觀察斷面。中心疏鬆輕微,等軸晶比例約30%,表面無裂紋。質量達到模鑄鋼錠水平,有些指標還更好。

“成本核算。”陳鋼對財務科的人說。

財務科長拿着本子,一項項算:這爐連鑄鋼,從鋼水到鑄坯,加工成本(能耗、人工、耐材、輔料)比模鑄低18%。成材率高8.3個百分點。綜合效益,噸鋼降低成本約25元。

一爐鋼,13.5噸,就是337.5元效益。如果全廠30萬噸鋼都連鑄,年效益就是750萬元。

這個數字報到廠部,李副廠長看了三遍,然後拿起電話,撥通了省冶金廳。

十、 新的開始

三天後,省冶金廳來了個考察組。廳長帶隊,還有幾個專家。他們在連鑄機前看了整整一下午,問了幾十個問題。

陳鋼一一解答。從結晶器錐度設計原理,到二冷配水數學模型,到切割定尺精度控制。有些答案讓專家點頭,有些讓他們驚訝——這個二十二歲的技術員,懂的比他們想象的多得多。

考察結束,廳長對李副廠長說:“你們這個連鑄機,是我在地方鋼廠見過的第一個。雖然簡陋,但思路對,效果實。省廳支持你們完善推廣。需要什麼,提。”

“我們需要三樣。”李副廠長早就準備好,“第一,技改資金,完善現有連鑄機,再建一台。第二,技術人員培訓指標,送人去大廠學習。第三,政策支持,連鑄坯的市場準入。”

“資金,省裏可以給二十萬貼息貸款。培訓指標,給你們五個。市場準入……只要質量合格,省裏協調鋼廠試用。”

條件比預想的好。李副廠長送走考察組,回到辦公室,把陳鋼叫來。

“小陳,連鑄成了,你功不可沒。廠裏決定,提拔你爲技術科副科長,主管技術改造。連鑄項目,繼續由你負責。完善現有設備,再建一台,爭取年底前形成十萬噸連鑄能力。”

“我……”陳鋼想說點什麼。

“別推。”李副廠長擺手,“這個位置,你坐得住。但責任也重。接下來,你要考慮的不僅是連鑄,是全廠的工藝升級。連鑄出來了,對煉鋼提出新要求——鋼水要更純淨,溫度要更穩定。對軋鋼也提出新可能——連鑄坯熱送軋制,能省多少能耗?這些,你都要想。”

陳鋼點頭。他當然在想。連鑄只是第一步。接下來,他要推動鐵水預處理,要搞爐外精煉,要上高效連鑄,要搞熱送熱裝,要建全連鑄車間。

路還很長。但有了連鑄這個突破,後面的路,會好走些。

下班後,陳鋼又來到連鑄機前。夜班工人在操作,鋼水在結晶器裏凝固,鑄坯緩緩拉出。火光映在工人們臉上,專注,認真。

王師傅也在,看到陳鋼,走過來。

“小子,當副科長了。以後得多關照我們老家夥。”

“王師傅,您別這麼說。”

“我說真的。”王師傅點了支煙,“我幹了一輩子鋼鐵,沒見過這麼大的變化。幾個月前,還在爲爐襯壽命發愁。現在,連鑄都搞出來了。這速度,不敢想。”

他看着連鑄機,沉默了一會兒:“但我也愁。我這樣的老工人,習慣了模鑄,習慣了看鋼錠。連鑄一來,好多經驗用不上了。以後,是不是都得靠你們年輕人,靠機器?”

陳鋼聽出了話裏的擔憂。技術革命,會淘汰舊技能,會讓老工人產生危機感。

“王師傅,經驗不會沒用。”陳鋼認真說,“連鑄操作也要經驗。鋼水溫度判斷,拉速控制,事故處理……這些,機器替不了人。而且,您有三十年煉鋼經驗,最懂鋼。您來帶年輕人,教他們怎麼看鋼,怎麼煉鋼,這比什麼都重要。”

王師傅看着陳鋼,笑了:“你小子,會說話。行,我信你。這連鑄,我跟你學。學會了,我教別人。”

他拍了拍陳鋼肩膀,走向操作台,去盯澆注了。

陳鋼站在那,看着連鑄機,看着車間,看着這個1981年的鋼鐵廠。

高爐還在冒煙,轉爐還在傾轉,天車還在運行。一切似乎沒變。但有些東西,已經悄悄改變了。

在車間一角,那台自制的連鑄機正在運轉。鋼水變成鑄坯,連續不斷。這是生產力的變革,是技術的突破,也是這個廠,這個時代,向前邁出的一小步。

但對陳鋼來說,這是一大步。從數據記錄到濺渣護爐,從頂吹氧槍到全連鑄,他用八個月時間,在這個落後的鋼廠,點燃了技術革命的火種。

火種已經點燃,接下來,是燎原之勢。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在這個改革開放的春天,在這個萬物復蘇的年代,鋼鐵工業的現代化浪潮,正在涌來。而他要做的,是站在潮頭,引領方向。

夜色漸深,但車間的燈火通明。鋼水在流,鑄坯在走,鋼鐵的洪流,正奔向新的時代。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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