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太醫署值房內，油燈的火苗微微跳動，映照着林薇凝重的側臉。浣衣局張嬤嬤中毒之事，像一塊巨石壓在她心頭。那苦杏仁味粉末，那件沾有可疑痕跡的宮衣，絕非偶然。她取出紙筆，憑借記憶，將張嬤嬤的症狀、體征、嗅到的氣味、以及那件宮衣的細節，逐一記錄下來。字跡清秀，條理分明。
“苦杏仁味……抽搐，昏迷，呼吸抑制……符合氰苷類或氰化物中毒特征。”她寫下自己的判斷，眉心微蹙。這類劇毒，民間罕見，多與宮廷秘事、陰謀暗殺相關。張嬤嬤一介浣衣局老婦，如何會中此奇毒？是誤觸，還是……滅口？那件宮衣的主人，又是誰？
她想起張嬤嬤袖口內側沾染粉末的銀鐲，以及宮女提及的“王管事”。是投毒渠道？還有那件宮衣……她需查清來源。
翌日清晨，林薇一如往常前往醫案庫當值，神色平靜無波，仿佛昨夜之事從未發生。她依舊細致地整理着卷宗，卻在翻閱一份關於前朝宮廷藥物管理的舊檔時，“無意”間向沉默寡言的劉典簿請教：“劉典簿，下官近日翻閱舊案，見有記載宮內織造、浣衣之處，偶有使用某些特殊藥劑處理織物，以防蟲防蛀，不知如今可還有此慣例？”
劉典簿抬了抬眼皮，慢悠悠道：“有。御用織物，尤其是一些珍貴綢緞，入庫前或會以特制藥水熏蒸。浣衣局那邊，清洗一些特殊污漬，也可能用到些藥石之物。”他頓了頓，瞥了林薇一眼，“林醫士問此作甚？”
林薇神色如常，微笑道：“只是好奇。想着若知用了何藥，萬一宮人接觸不適，診治時也能心中有數。”理由合情合理。
劉典簿“嗯”了一聲，不再多言，算是默認。
得到這點信息，林薇心中稍定。至少，毒物通過浣衣環節流入，存在可能性。
午時剛過，昨日那浣衣局的小宮女竟又急匆匆跑來太醫署，面帶喜色：“林醫士！林醫士！張嬤嬤醒了！能認人了！就是身子還虛得很，說不了幾句話又昏睡過去。劉太醫剛去看過，說是萬幸救治及時，開了調理的方子。嬤嬤醒時，一直念叨着要謝謝您呢！”她說着，就要跪下磕頭。
林薇連忙扶住她：“醒來便好。好好照顧嬤嬤，按時服藥。”她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嬤嬤可曾提起，昨日昏倒前，接觸過什麼特別的東西？或是吃了什麼不常吃的？”
小宮女歪頭想了想：“沒什麼特別啊……就是漿洗那件……呃，沒什麼沒什麼。”她似乎意識到失言，連忙擺手，“嬤嬤就是頭暈，然後就倒了。”眼神有些閃爍。
林薇心知有異，卻不點破，只溫和道：“無妨，醒來就好。讓嬤嬤好生靜養，莫要思慮過甚。”她塞給小宮女一小包自制的安神香囊，“這個放在枕邊，有助安眠。”
小宮女千恩萬謝地走了。
林薇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目光微沉。那件宮衣，果然關鍵。張嬤嬤的中毒，九成與此有關。是宮衣本身被做了手腳，還是張嬤嬤在清洗時發現了什麼不該發現的秘密？
她需要知道那件宮衣屬於哪個宮苑。但這等小事，直接打聽，極易打草驚蛇。
下午，她借故去御藥房核對一批新到的藥材，途經署內文書房時，恰好聽到兩個小吏在閒聊。
“……聽說了嗎？永和宮那位，前兒個又大發雷霆，說新貢的雲錦裙子被洗壞了，要重罰浣衣局的人呢！”
“嘖，可不是嘛！那位於公公親自去訓的話，嚇得那幾個老嬤嬤夠嗆……”
“於公公？哪個於公公？”
“就是永和宮管事太監，王管事的幹爹啊！王管事昨兒不還去了浣衣局？”
永和宮？於公公？王管事？林薇腳步未停，心中卻豁然開朗！永和宮住的是一位姓趙的嬪御，位份不高，但脾氣暴躁是出了名的。王管事是於公公的幹兒子，昨日去過浣衣局，張嬤嬤下午便中毒！線索串起來了！那件惹事的宮衣，很可能就來自永和宮！
是趙嬪御的宮衣有問題？還是有人借趙嬪御的宮衣行事，嫁禍或滅口？張嬤嬤是發現了什麼？是宮衣上不該有的痕跡（如血跡、藥物）？還是聽到了不該聽的話？
此事牽扯到一宮主位，水深莫測。林薇感到一股寒意。她只是一個剛入太醫署的小醫士，貿然追查，無異於以卵擊石。
傍晚回到值房，她正凝神思索，蘇逸辰竟又來訪，還帶來了幾樣精致的點心。
“師妹連日辛勞，昨夜又受驚了。這是小廚房做的幾樣點心，給你壓壓驚。”他笑容溫潤，將食盒放在桌上。
“師兄太客氣了，下官愧不敢當。”林薇起身道謝。
“聽聞浣衣局那位嬤嬤已無大礙，師妹妙手回春，又立一功。”蘇逸辰看似隨意地提起，目光卻帶着探究，“只是……聽聞那嬤嬤病症有些蹊蹺？師妹可知是何緣故？”
林薇心中警鈴微作。蘇逸辰消息靈通，且直接問及病因，是關心，還是試探？她斟酌詞句，謹慎答道：“回師兄，嬤嬤年事已高，氣血虧虛，偶感外邪，引動肝風，故而抽搐。救治及時，方得轉機。具體誘因，下官才疏學淺，尚未敢妄斷。”她將中毒跡象模糊爲“外邪引動肝風”，既符合表面症狀，又隱藏了關鍵。
蘇逸辰深深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坦然，便不再追問，轉而笑道：“師妹過謙了。你之醫術，署內已有公論。只是……”他語氣微沉，“宮中之事，盤根錯節，有時眼見未必爲實。師妹心地純善，但需知明哲保身之道，有些事，不知比知更好。”這話已是明顯的提醒。
林薇心中凜然，垂首道：“謝師兄教誨，下官謹記。”
送走蘇逸辰，林薇看着那盒點心，心中波瀾起伏。蘇逸辰的提醒，印證了此事背後的凶險。他知道多少？他的提醒，是出於善意保護，還是……另一種警告？
她走到窗邊，望着太醫署層層疊疊的院落。張嬤嬤中毒一事，像投入深潭的一顆石子，漣漪之下，不知隱藏着怎樣的暗流洶涌。永和宮，趙嬪御，於公公，王管事……還有那件神秘的宮衣。
她輕輕摩挲着腕間的醫仙鈴。直覺告訴她，這件事，絕不會輕易結束。她或許無法直接對抗背後的勢力，但至少，要弄清楚張嬤嬤中毒的真相，以及那件宮衣隱藏的秘密。這不僅是出於醫者的責任，或許也關乎她自身在這深宮中的安危。
夜色中，她清麗的眼眸閃過一絲堅定。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既然已被卷入，就不能再做瞎子聾子。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更謹慎地，在這蛛絲馬跡中，尋找到那條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