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稀釋的牛奶,蒼白地漫過第七病院的走廊。
趙伶在早餐的稀粥裏攪動着勺子,目光卻穿過食堂油膩的窗戶,投向主樓側翼那扇不起眼的小門。門牌上寫着“財務室”,字跡已經斑駁。按照昨晚的觀察,周會計每天早上七點半會準時出現在那裏,手裏端着那個標志性的搪瓷缸子,缸身上印着模糊的“先進工作者”字樣。
他在等待一個機會。
昨夜牆裏的臉和窗外的影子交替浮現,讓他意識到這座病院的異常遠比他想象的復雜。而周會計——那個撥弄算盤、記錄異常、保護小念的會計——是這團迷霧中唯一可見的線頭。
“趙伶,吃完飯把藥吃了。”
護工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一個白色小紙杯推到面前,裏面躺着兩片白色藥片和一顆淡黃色膠囊。趙伶咧嘴笑了,用誇張的動作抓起藥片,仰頭吞下,又做出被噎到的表情,拍着胸口咳嗽。
護工皺了皺眉,沒說什麼,轉身去監督其他病人。
趙伶等護工走遠,悄悄將舌下的藥片吐進袖口——這是他入院前就練習過無數次的技巧。膠囊外殼在口腔溫度下已經微微融化,他將裏面的粉末混着口水咽下,外殼則藏在牙縫間,找機會吐掉。
這些所謂的“鎮靜類藥物”,他一片也不會真的吞下去。不是因爲懷疑有毒,而是他需要保持絕對清醒。在第七病院,迷糊可能意味着再也醒不過來。
早餐結束,病人被分批帶回房間或帶往活動區。趙伶今天的安排是“作業治療”——實際上就是在一間大屋子裏折疊紙盒,據說可以鍛煉注意力和精細動作。
他跟着隊伍走過財務室門口時,故意放慢腳步。
門虛掩着。
透過三指寬的門縫,趙伶看到了裏面的景象:一個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間,靠牆放着兩個老式文件櫃,漆面剝落露出底層的鐵鏽色。一張木質辦公桌占據了房間中央,桌面堆滿了賬簿和表格,邊緣擺着那柄烏木算盤。
周會計背對着門,正伏案寫着什麼。
趙伶的視線落在他手中的筆上——不是普通鋼筆或圓珠筆,而是一支細毛筆。筆尖蘸着的也不是黑色墨水,而是一種暗紅色的、粘稠度很高的液體。周會計運筆的動作很特別,手腕懸空,以小臂帶動,每一劃都帶着某種儀式般的嚴謹。
他在畫符。
雖然距離遠看不清細節,但那種運筆的軌跡和節奏,趙伶在《戲神卷宗》的符咒篇裏見過類似的描述:以自身氣血或特殊媒介爲墨,繪制鎮邪、封印、記錄的符號。這類符號通常不是給凡人看的,而是與某種“規則”共振。
隊伍在前進,護工在後面催促:“別磨蹭!”
趙伶加快腳步,但就在經過門縫的最後一瞬,他的左手“無意”地一揚,袖口裏藏着的那個白色藥片飛了出去,精準地滾過門檻,停在財務室門內的地板上。
“哎呀,我的藥掉了!”他轉身就要去撿。
護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掉了就掉了,回頭補給你。繼續走!”
“可是那藥很貴的,院長說要按時吃——”
“我說了,繼續走!”
拉扯間,財務室的門完全打開了。周會計轉過身,目光落在門口的兩人身上,又掃了一眼地上的藥片。
“怎麼回事?”他的聲音平穩無波。
護工立刻換上恭敬的語氣:“周會計,這病人藥掉了,非要撿。我這就帶他走。”
周會計站起身,走到門口,彎腰撿起藥片。他的動作很慢,趙伶得以近距離觀察他的手指——指節粗大,掌心有老繭,但指甲修剪得異常整齊,邊緣甚至打磨過。這不像會計的手,更像某種手工藝人,或者……經常接觸尖銳工具的人。
“藥不能亂吃,也不能亂丟。”周會計將藥片遞給護工,然後看向趙伶,“你叫什麼名字?”
“趙伶!趙錢孫李的趙,伶人戲子的伶!”趙伶用那種亢奮的語調回答,同時拼命瞪大眼睛,讓瞳孔看起來渙散。
周會計盯着他看了三秒。那三秒鍾裏,趙伶感覺自己的僞裝在對方的目光下近乎透明。但周會計最終只是點點頭:“好好治療,別給護工添麻煩。”
門關上了。
趙伶被護工拉着繼續往前走,但剛才那三秒的對視,已經足夠他看清辦公桌上攤開的賬簿。
那不是普通的財務賬簿。
頁面上畫的根本不是數字表格,而是一張精確的建築平面圖——第七病院主樓的平面圖。圖紙用極細的墨線勾勒,比例精準,每間房間、每條走廊、每扇門窗都標注清晰。
而在圖紙之上,覆蓋着一層用暗紅色液體繪制的符號。
那些符號復雜而古老,有些像變形的甲骨文,有些像道家的符咒,還有些完全是抽象的幾何圖形。它們分布在平面圖的各個位置,有些密集如蛛網,有些稀疏如孤星。
最關鍵的是,趙伶在圖紙上看到了標注。
用極小、極工整的楷書寫的標注:
“三區觀察室(新入:趙伶):牆滲二級,低語反應陽性,昨夜童謠驅散有效。”
“走廊東段(近消防門):影漬三級,活動時間:子時-醜時,疑似通道節點。”
“兒童活動區(小念常駐):淨土一級,庇護範圍半徑五米,需每日加固。”
“地下室入口:封禁四級(持續惡化),本周新增裂隙三條,建議加強巡邏。”
“財務室:淨土三級(核心),算盤陣運轉正常,能量供給穩定。”
字字如刀,刻進趙伶的腦海。
這不是會計賬簿。
這是第七病院的“異常地圖”和“防御日志”。
而周會計,這個看起來平凡無奇的中年男人,正在用某種古老的方法,監控、記錄、甚至試圖控制這座建築裏所有的超自然現象。
隊伍到達作業治療室。趙伶坐在長桌前,機械地拿起紙板折疊,大腦卻在瘋狂運轉。
周會計的圖紙解釋了幾個問題:
第一,爲什麼小念在活動區相對安全——那裏是“淨土一級”,有“庇護範圍”。
第二,爲什麼牆裏的臉主要在夜間出現——圖紙上標注了“活動時間”,大多數異常現象都有明確的活躍期。
第三,爲什麼財務室是安全的——那是“淨土三級”,是“核心”,還有“算盤陣”保護。
但圖紙也帶來了更多疑問:
“牆滲二級”是什麼意思?有分級制度?
“影漬三級”又是什麼?是指窗外的影子嗎?
“封禁四級(持續惡化)”的地下室入口,裏面到底封着什麼?
還有那些用暗紅色液體繪制的符號,是什麼原理?它們如何生效?周會計從哪裏學來的這些?
紙盒在趙伶手中變形、折疊、成型。他的動作流暢自然,仿佛已經做了千百遍,但實際上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回憶那張圖紙的每一個細節上。
他必須記住所有。
因爲那可能是他在這座病院裏活下去的關鍵。
治療進行了兩個小時。中途休息時,病人被允許去洗手間。趙伶跟着護工穿過走廊,再次經過財務室。
這次門緊閉着。
但趙伶注意到門縫下方,隱約透出一絲暗紅色的光。很微弱,像燭火,但顏色不對——那不是正常火焰的暖黃或橙紅,而是一種深邃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紅。
光持續了大約十秒,然後熄滅。
幾秒鍾後,門開了。周會計走出來,手裏拿着那個搪瓷缸子,臉色比早上蒼白了些,額角有細密的汗珠。他看到走廊裏的趙伶和護工,點了點頭,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趙伶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拐角。
去洗手間的路上,趙伶一直在思考:周會計剛才在財務室裏做什麼?那種暗紅色的光是什麼?爲什麼他出來後顯得疲憊?
《戲神卷宗》裏有一段記載,或許能解釋:某些需要持續運轉的防護陣法,需要定期“供能”。供能的方式多種多樣——可能是香火祭祀,可能是符咒加持,也可能是……以自身精血爲引。
周會計蒼白的臉色,額角的汗珠。
還有那些暗紅色的、粘稠的“墨水”。
一個猜想在趙伶腦中成形:周會計在用某種方式,以自身爲代價,維持着病院裏那些防護符號的運轉。他在對抗牆裏的東西,對抗窗外的影子,對抗地下室的“封禁”,保護着小念這樣的無辜者。
而這一切,他默默做了多久?病院裏還有其他人知道嗎?院長?醫生?護工?
從護工對周會計那種表面恭敬實則疏遠的態度來看,恐怕不知道。在大多數人眼裏,周會計只是個古怪但負責的老會計,每天撥弄算盤,記錄些沒人看得懂的賬目。
只有趙伶看見了賬簿的真相。
洗手間裏,趙伶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鏡中的自己。水龍頭滴着水,在瓷盆裏積起一小灘。他盯着那灘水,忽然產生一個沖動:他想試試,能不能用《戲神卷宗》裏的方法,“閱讀”這棟建築裏無處不在的水。
水是載體。牆上的水漬能傳遞信息,那普通的水呢?
他左右看了看,洗手間裏沒有別人。護工在門外等着,但隔着門,只要動靜不大就聽不見。
趙伶伸出右手食指,輕輕點入那灘積水。閉上眼睛,調動胸口金色紋路的微薄力量——不是攻擊或防御,而是“感知”。他想象自己的意識順着指尖流入水中,像一滴墨在清水中暈開,擴散,與整棟建築的供水系統建立某種微弱的連接。
起初只有混沌。
水管裏的鐵鏽味,水壓的波動,遠處抽水馬桶的轟鳴。
但漸漸地,他捕捉到了一些“雜質”。
不是物理意義上的雜質,而是能量層面的“污染”。那些污染分布在整個供水系統裏,有些地方濃重如墨,有些地方稀薄如煙。它們隨着水流在管道中移動,在某些節點聚集——比如牆上有水漬的房間,比如地下室入口,比如……
財務室。
財務室的供水管裏,污染濃度幾乎爲零。水在流經那個房間附近時,會被某種力量“淨化”。不,不是淨化,是“排斥”——污染被強制驅離,無法進入那片區域。
這證實了圖紙上的標注:財務室是“淨土”。
趙伶繼續“看”。他順着污染的來源追溯,發現大多數污染都指向同一個方向:地下。越往下,污染濃度越高,在某個深度達到峰值,然後……戛然而止。
像是被一道屏障擋住了。
那道屏障的位置,大概在地下五到六米處。屏障之下是什麼,趙伶的感知無法穿透。但他能感覺到,屏障正在變弱。很緩慢,但確實在變弱——就像一張被持續拉扯的網,某些絲線已經開始斷裂。
“封禁四級(持續惡化)”。
周會計的標注在趙伶腦中響起。
就在他試圖進一步感知時,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
他的意識被強行彈回身體,整個人踉蹌一步,扶住洗手池邊緣才沒摔倒。鏡子裏的他臉色慘白,額頭滲出冷汗,指尖還在微微顫抖。
消耗太大了。以他現在的力量,這種程度的感知只能維持短短幾十秒。
門外傳來護工的敲門聲:“趙伶,好了沒?”
“馬、馬上!”他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拍臉,強迫自己清醒。
走出洗手間時,趙伶的腿還有些發軟。但他心裏已經有了更清晰的圖景:
第七病院的地下,封禁着某個巨大的污染源。那個污染源通過供水系統(可能還有其他系統)向上滲透,在建築各處形成各種異常現象。周會計在用某種古老的方法對抗、記錄、控制。小念是這場戰爭中的無辜者,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武器”——她的童謠能驅散部分污染。
而他自己,趙伶,一個僞裝瘋癲的戲子,帶着《戲神卷宗》的傳承,意外闖入了這個戰場。
他該怎麼做?
繼續僞裝,靜觀其變?還是找機會與周會計接觸,表明身份,聯手對抗?
前者安全,但被動。後者危險,但可能破局。
作業治療結束後,病人被帶回各自房間。午餐時間,趙伶在食堂再次見到了周會計。他獨自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子,面前擺着一碗清湯面,正慢慢地吃着。算盤放在手邊,手指無意識地撥弄着珠子。
咔噠,咔噠,咔噠。
節奏很奇怪。趙伶凝神聽了片刻,忽然意識到——那不是隨意的撥弄,而是某種編碼。三短一長,兩長兩短,一短三長……組合循環。
他在用算盤聲向誰傳遞信息?
還是說,這本身就是一種持續運轉的“陣法”,算盤聲是陣法運轉的聲音?
趙伶端着餐盤,故意從周會計桌邊走過。經過時,他腳下“一滑”,餐盤脫手飛出——
周會計的手快如閃電。
算盤都沒放下,他的左手已經伸出,穩穩托住了即將墜地的餐盤。湯汁濺出幾滴,落在他的袖口上,留下深色污漬。整個過程不到一秒,動作流暢得像練過千百遍。
趙伶呆住了。不是僞裝,是真的呆住。
那一瞬間周會計展現出的反應速度和精準控制,絕不是一個普通會計該有的。那是武者,而且是高段位武者的本能反應。
周會計將餐盤放回桌上,抬頭看了趙伶一眼。他的眼神很平靜,但趙伶在裏面看到了一絲無奈,還有一絲……警告。
“小心點。”周會計說,然後繼續低頭吃面,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趙伶接過餐盤,道了謝,走到遠處的桌子坐下。他的手心全是汗。
周會計不僅是懂符咒的術士,還是個深藏不露的武者。這樣的人,爲什麼會窩在一家瘋人院裏當會計?他在守護什麼?對抗什麼?等待什麼?
下午是自由活動時間。趙伶在活動室看到了小念。她正坐在角落的墊子上,抱着一本破舊的圖畫書,嘴裏哼着那首童謠的片段。
趙伶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
小念抬起頭,看到是他,咧開嘴笑了:“亮亮的哥哥。”
“我不亮。”趙伶用孩子氣的語氣說,“你看錯了。”
“沒看錯。”小念湊近,壓低聲音,“你現在不亮,但晚上有時候亮。周叔叔說,亮的人是好人的可能性大一點,但也不一定。”
“周叔叔還說什麼了?”
小念歪着頭想了想:“周叔叔說,要是看到有人特別亮,或者特別暗,都要告訴他。亮的人可能能幫忙,暗的人……要離遠點。”
“那我是亮還是暗?”
“有時候亮一點點,有時候不亮不暗。”小念認真地回答,“但昨天晚上,你房間裏特別暗的時候,你突然亮了一下,然後暗的東西就跑了。”
趙伶心裏一震。小念指的是窗外影子形成“窺視之眼”時,他用《戲神卷宗》的方法僞裝“空無”的那一瞬間。原來那不是完全的“隱身”,而是能量狀態的變化,在小念的感知裏是“亮了一下”。
這個孩子,她的感知精度高得可怕。
“小念,你唱的那個歌,是誰教你的?”趙伶換了個問題。
“媽媽教的。”小念的眼神黯淡下去,“媽媽說她小時候,她媽媽教她的。她說只要好好唱,壞東西就不敢來。”
“那你媽媽現在……”
“媽媽睡着了。”小念抱緊了圖畫書,“在醫院裏,一直睡。周叔叔說,媽媽唱了太多次,太累了,要休息很久很久。”
趙伶喉嚨發緊。他大概明白了:小念的母親可能也是特殊者,用同樣的方法對抗過異常,但消耗過度,陷入了某種不可逆的昏迷或沉睡。而小念繼承了這種能力,現在周會計在保護她、引導她。
“小念。”趙伶輕聲說,“如果……如果我晚上再看到壞東西,我能唱歌嗎?唱你那種歌?”
小念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後搖搖頭:“你不能唱我的歌。周叔叔說,每個人的歌不一樣。你要唱……你自己的歌。”
“我自己的歌?”
“就是讓你‘亮’起來的那個。”小念認真地說,“你亮的時候,心裏唱的就是你自己的歌。只不過你沒有出聲。”
趙伶感覺一股寒意從脊椎爬上來。
這個孩子,她連這都能感知到?
“那……如果我出聲唱呢?”他問。
小念的表情突然變得恐懼。她猛地搖頭,聲音帶着哭腔:“不要!不要出聲!周叔叔說,出聲會吵醒更多!牆裏的會醒來,地下的會醒來,還有……還有水裏的也會來!”
她撲過來,抓住趙伶的袖子:“哥哥你答應我,不要出聲唱!除非……除非周叔叔說可以!”
趙伶看着小念恐懼的眼睛,緩緩點頭:“好,我答應你。”
小念這才鬆開手,縮回角落,重新抱起圖畫書,小聲哼起童謠。這一次,她的聲音裏帶着明顯的不安。
趙伶坐在她身邊,心情沉重。
小念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測:出聲唱戲會吸引更多異常。昨夜牆裏的臉就明確表達過想聽他“唱戲”的渴望。那可能不是簡單的“想聽”,而是想把他當成某種“祭品”或“通道”。
而他家族傳承的《戲神卷宗》,核心就是“唱戲”。每一段戲文都是一道咒,每一句唱詞都是一把鑰匙。無聲的演繹只能調動皮毛,真正的力量需要聲音才能完全釋放。
這形成了一個死結:他要變強,就需要唱;但一唱,就會引來更多危險。
除非……他能找到一種方法,既唱出聲,又不“吵醒”那些東西。
這可能嗎?
活動時間結束前,周會計再次出現在活動室門口。他沒有進來,只是站在門外,目光掃過房間,最後落在趙伶和小念身上。他的手指在算盤上輕輕撥動,發出一串特定的節奏。
小念聽到那節奏,立刻站起來,小跑着過去。周會計彎腰對她說了什麼,小念點點頭,跟着他走了。
趙伶看着他們的背影,心裏那個決定越來越清晰。
他必須接觸周會計。
不是試探,不是僞裝,而是真正的接觸。他需要信息,需要指導,需要知道在這座瘋人院裏,他該如何使用《戲神卷宗》的力量而不自毀。
但周會計會信任他嗎?一個剛入院三天、表現瘋癲的“病人”?
也許不會。
但趙伶有一樣東西,可能是敲門磚。
他從貼身的衣袋裏,摸出那塊從家裏帶出來的、唯一沒被搜走的東西——一枚老舊的銅錢。不是普通的銅錢,是“壓勝錢”,正面是“戲神千秋”四個字,背面是模糊的神像圖案。這是趙家戲班代代相傳的信物,只在班主交接時出現。
如果周會計真的與“戲”這一脈有淵源,他應該認得這個。
今夜,等牆裏的臉再次出現時,趙伶要做一個實驗。
他要把這枚銅錢,放在那面有水漬的牆上。
他想看看,牆裏的東西對這枚銅錢會有什麼反應。
也想看看,周會計會不會察覺到銅錢的存在。
這很冒險。但在這座每夜都在惡化的瘋人院裏,不冒險,可能死得更快。
晚餐的鍾聲響起。趙伶隨着人群走向食堂,手指在衣袋裏摩挲着那枚溫熱的銅錢。
今夜,他要唱一出無聲的戲。
而觀衆,不止牆裏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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