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解協議在手,凌蜜感覺自己像是打贏了一場艱難的戰役,雖然過程有些難以言喻的……兵荒馬亂。接下來幾天,她走路都帶着風,連最難纏的客戶似乎都沒那麼面目可憎了。王德發果然夾起了尾巴,不僅在公司晨會上含糊地做了“澄清”,見了她也繞着走。那個差點被撬走的客戶,最終也公平地回到了她手裏。
一切都好得不像話。
除了,她總會在某個走神的瞬間,想起派出所調解室裏,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和指尖那點微涼的觸感。還有那句沒等到回答的“五星好評”。
這念頭像個不聽話的泡泡,總在她專注於報表或客戶方案時,突兀地冒出來,啪一下裂開,留下一點微癢的痕跡。她試圖把它歸結於對“恩公”的正常感激,或者是對警察叔叔的職業崇拜。但心裏某個角落,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嘀咕:不是的。
第五天下午,天空積攢了一整天的烏雲終於撐不住了,豆大的雨點毫無預兆地砸下來,瞬間就連成了瓢潑的雨幕。凌蜜剛好結束一場在外面的客戶拜訪,被困在金融街一棟高檔寫字樓氣派的大堂裏。她沒帶傘,望着玻璃門外白茫茫的世界發愁。
手機震動,是經理在群裏催下周的銷售預估。她煩躁地劃掉,指尖無意識地點開了通訊錄。那個新存的號碼,備注是“安警官(派出所)”,靜靜地躺在最近添加的第一位。
心跳莫名快了兩拍。
她盯着那個名字看了幾秒,咬了下嘴唇。然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她退出通訊錄,點開地圖APP,搜索離這裏最近的派出所。地圖顯示,沿着這條街往東走八百米左右,有一個警務站。
雨好像小了一點點?至少看起來沒那麼密了。
凌蜜把電腦包頂在頭上,深吸一口氣,沖進了雨裏。
八百米,在平時不算什麼,但在夏日的急雨裏,顯得格外漫長。高跟鞋踩在積水的路面,濺起冰涼的水花,打溼了她的小腿和裙擺。雨水很快順着發梢流進脖子裏,激起一層雞皮疙瘩。她狼狽不堪,心裏那點沖動被澆滅了大半,甚至開始後悔這個愚蠢的決定。
等她終於看到那個藍底白字的警務站標識時,整個人已經快溼透了。薄薄的雪紡襯衫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內衣的輪廓,頭發溼漉漉地黏在臉頰和脖子上,精心化的妝估計也花得差不多了。
她站在警務站門口的雨檐下,喘着氣,看着玻璃門內透出的明亮燈光和穿着制服走動的身影,突然喪失了敲門的勇氣。來這裏幹嘛?說“安警官我來還你一個五星好評”?還是“我路過順便來看看”?
太蠢了。凌蜜,你真是昏了頭了。
她轉身就想走,假裝自己從來沒來過。
就在這時,警務站的門從裏面被推開了。一個年輕的輔警走出來,似乎準備去旁邊的便利店,看到她狼狽地站在門口,愣了一下:“同志,你沒事吧?需要幫助嗎?”
凌蜜僵硬地轉身,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沒事,我躲躲雨,馬上就走。”
話音未落,輔警身後,另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口。
藏藍色制服,肩章挺括,身形筆直。不是安珈清是誰。
他手裏拿着個保溫杯,像是剛接完水,目光隨意地掃過來,落在凌蜜身上時,明顯頓住了。
四目相對。
凌蜜只覺得渾身的血液轟一下全涌到了臉上,燒得厲害。她恨不得立刻挖個地縫鑽進去,或者幹脆讓這場雨把自己沖走算了。她現在的樣子,一定滑稽又難看。
安珈清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在她溼透的頭發、緊貼身體的襯衫和往下滴水的裙擺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很沉,帶着一種審視的意味,讓凌蜜更加無地自容。
他抬步走了出來,站在雨檐下,離她兩步遠。雨水的氣息混合着他身上那股幹淨的皂角味,鑽進凌蜜的鼻腔。
“凌小姐?”他開口,聲音在譁譁的雨聲裏依然清晰。
“安……安警官。”凌蜜低着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好巧啊……我,我路過,躲雨。” 說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這借口爛透了。
安珈清沒說話,只是看着她。雨滴順着警務站雨檐的邊緣成串落下,在他們之間形成一道朦朧的水簾。
“這附近,”他忽然說,語氣平淡,“好像沒有你們公司的客戶。”
凌蜜:“!!!”
他果然看穿了!凌蜜頭皮發麻,臉燙得能煎雞蛋,腦子裏一片空白,之前想好的所有說辭都飛到了九霄雲外。
“我……我就是……”她支支吾吾,眼神亂飄,就是不敢看他。
安珈清也沒追問,目光轉向外面滂沱的大雨,又看了看她溼透的肩膀和手臂。沉默了幾秒,他忽然轉身回了警務站裏面。
凌蜜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尷尬得腳趾摳地。他生氣了?覺得她別有用心?還是懶得搭理她?
就在她快要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淹沒時,安珈清又出來了。手裏多了一把黑色的長柄雨傘,看起來很結實,是那種標準的單位用品。
他把傘遞過來。
凌蜜愣愣地看着那把傘,沒接。
“拿着。”安珈清說,聲音沒什麼起伏,“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我……不用了,我等雨小點……” 凌蜜下意識推拒,手指蜷縮着。
安珈清直接把傘柄塞進了她手裏。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溼冷的手背,溫度對比鮮明。
“派出所的傘,”他說,目光落在她有些茫然的眼睛上,“記得還。”
然後,他不再看她,對旁邊一直好奇打量着的年輕輔警點了下頭,轉身又走進了警務站。玻璃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將他的身影和裏面明亮的燈光隔開。
凌蜜獨自站在雨檐下,手裏握着那把還帶着他手心餘溫的傘柄,冰涼溼漉的身體裏,卻好像有一小簇火苗,悄悄燃了起來。
雨還在下,譁啦啦地敲打着地面和傘面。
她慢慢撐開傘,黑色的傘面很大,穩穩地擋住了所有的雨水。她走入雨中,腳步不再匆忙。傘下是一個幹燥、獨立的小小世界。
她回頭看了一眼警務站亮着燈的窗戶,玻璃反光,看不清裏面。
嘴角,卻不由自主地,一點一點彎了起來。
那把黑色的長柄傘,後來一直放在凌蜜辦公桌旁邊。她好幾次想送去還,拿起又放下。總覺得,需要一個更“自然”的時機。
直到周五快下班時,經理突然宣布,因爲上個季度業績達標,周末組織去京郊的溫泉山莊團建。凌蜜本來興致缺缺,卻在聽到經理補充“那邊新開發區的派出所正好需要我們一批辦公設備,對方領導也會過來聊聊,算是聯誼”時,耳朵豎了起來。
新開發區?派出所?聯誼?
她腦海中瞬間閃過某個身影。
心髒不爭氣地加快了跳動。
或許……這就是那個“自然”的時機?
周六早上,大巴車搖搖晃晃駛向京郊。凌蜜特意選了個靠窗的位置,懷裏抱着自己的背包,裏面除了泳衣和洗漱用品,還整齊地疊放着那把黑色的長柄傘。
窗外城市的景象逐漸被開闊的田野和起伏的山巒取代。她靠在窗玻璃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背包面料,心裏那點隱秘的期待,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隨着車輛的顛簸,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他……會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