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綿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幼獸,倔強地抬着下巴,死死地回瞪着他。
傅聿寒心頭火起。
他以爲她會哭,會求饒,會像以前無數次那樣,只要他稍稍強硬一點,她就會軟下來。
她居然敢瞪他。
溫綿趁着他愣神的片刻,一把推開壓在身上的男人,手腳並用地從大床上翻了下來,雙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激起一陣寒意。
他再次上前,長臂一伸,像拎一只不聽話的貓,毫不費力地將她重新扛起,又一次扔回柔軟的床墊裏。
第二次。
巨大的沖力讓溫綿的五髒六腑都仿佛錯了位,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但她只是咬緊牙關,不等那股暈眩感過去,便像個不知疲倦的彈簧,再一次從床上爬了起來,這一次,她站得更穩。
第三次,當她再次從床上跳下來時,甚至沒再看他一眼。
她只是平靜地站直身體,抬起手,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睡裙上因拉扯而產生的褶皺。
那姿態,冷靜得近乎殘忍,帶着一種無聲的挑釁:你繼續,我奉陪。
傅聿寒的動作終於停了。
他站在原地,昂貴的定制西裝面料下,胸膛因壓抑的怒火而劇烈起伏。
這個小女人,今天真的瘋了。
他的視線掃過她那張毫無畏懼的小臉,最終,落在了她光裸的雙腳上。
冰冷的大理石地板,襯得她的腳背格外白皙,十個小巧的腳趾因爲寒冷而微微蜷縮着,泛着脆弱的粉。
那畫面,莫名的刺眼。
該死的,她就這麼喜歡折騰自己?
一股洶涌的煩躁毫無征兆地蓋過了怒火。這種失控的感覺,讓他極其不爽。
傅聿寒猛地彎腰,從床邊拎起那雙粉色的毛絨拖鞋。
他大步上前,在溫綿警惕的注視下,竟單膝跪了下來。
動作僵硬又粗暴,一把捉住她一只冰涼的腳踝。
“啊!”
溫綿像被火燙到,猛地想縮回腿。
“別動!”他低吼,聲音裏壓着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暴躁。
但捏着她腳踝的力道,卻還是鬆了半分。
他幾乎是粗魯地,甚至有些笨拙地,將兩只拖鞋都強硬地給她套上。
溫綿的心髒猛地一縮,不是因爲感動,而是因爲一種被冒犯的惡寒。
這算什麼?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糖?
做完這一切,傅聿寒站起身,高大的陰影重新將她完全籠罩。
“鬧夠了?”
他的聲音冷得像冰碴。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她博取關注的又一出新戲碼。
前天玩落水,他不買賬;今天就換成欲擒故縱,不惜折騰自己的身體來換他一個眼神。
這十年,她爲了讓他多看一眼,什麼花樣沒玩過?
可溫綿聽到這句意料之中的質問,心底最後一絲殘存的悸動也徹底熄滅。
她非但沒怕,反而笑了。
笑得眉眼彎彎,像一只狡黠又危險的小狐狸。
“傅少爺,我沒鬧。”
“我是認真的。”
傅聿寒的眉頭鎖得死緊。
不對。
今天的溫綿,非常不對勁。
他習慣了她看他時,那雙眼睛裏像盛滿了星星,癡迷、熱烈,帶着不管不顧的愛戀。
可現在,那裏面什麼都沒有。
不,也不是什麼都沒有。
那是一種……在看一件無用垃圾的眼神。
這個認知,讓傅聿寒的心口莫名一窒,一股陌生的、不悅的情緒,緊緊攫住了他。
溫綿懶得再分析他的表情。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像在宣讀一份早已擬好的判決書。
“傅聿寒,今天就把話說清楚。”
“以前,是我眼瞎心盲,把你當成全世界。”
“你胃不好,我低聲下氣去求營養師學煲湯;知道你喜歡江舒暖那樣的,我甚至收起我所有的脾氣,學她說話,學她走路,學她溫柔的樣子……可笑不可笑?”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裏面全是冰冷的諷刺。
“現在,我突然想明白了。”
她的語氣平靜到詭異。
“我不想再犯賤了。”
她停頓了一下,走到他面前,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清冷的木質香,那曾是她最迷戀的味道,此刻卻只覺得刺鼻。
她抬起手,卻沒有碰他,只是隔空點了點他心髒的位置。
紅唇輕啓,吐出最誅心的幾個字。
“所以,從今天起。”
“我,溫綿,正式宣布——”
“把你,退貨了。”
整個房間,死一般的寂靜。
傅聿寒臉上的倨傲和不耐,在聽到“退貨”那兩個字時,寸寸崩裂。
胸腔裏仿佛有什麼東西炸開了,攪得他五髒六腑都錯了位。
退貨?
她要把他退貨?!
這個把他當成人生信條、追了他整整十年的女人,現在用一種丟棄垃圾的口吻,說不要他了?
“溫綿。”
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她的名字。
“你再說一遍。”
“再說一遍?”
溫綿輕笑出聲,那笑聲清脆,落在他耳朵裏,卻像淬了毒的針,扎得他血肉模糊。
“好啊。”
她微微仰起頭,直視着他那張曾讓她魂牽夢縈,此刻卻布滿陰雲和震愕的臉。
真可笑。
她掏心掏肺愛他時,他棄如敝履。
她不愛了,他反而有了反應。
“我說,傅、聿、寒。”她故意加重了每個字的發音,笑得又純又壞,“我,不,要,你,了。”
“聽清楚了嗎?傅大少爺。”
傅聿寒的呼吸,停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這張小臉,明豔,卻陌生得可怕。
眼前的溫綿,像一朵驟然綻放的黑玫瑰,收起了所有柔軟,只用最尖銳的刺對着他。
他已經習慣了她像顆小太陽一樣圍着他轉。
習慣了她滿心滿眼都是他。
習慣了她永遠不會離開的篤定。
可現在,這個他早已打上自己所有物標籤的女人,親口告訴他,她不要他了。
“理由。”
他嗓音沙啞,幾乎不像自己的。
他不信。
十年感情,怎麼可能因爲一次落水就煙消雲散。
這一定是她新的把戲。
“理由?”溫綿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傅聿寒,你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我喜歡你的時候,不需要理由。”
“現在我不喜歡了,同樣,也不需要。”
她後退一步,拉開安全的距離,雙臂環在胸前,姿態慵懶又傲慢。
“我溫綿做事,全憑樂意。以前我樂意犯賤,現在我不樂意了,就這麼簡單。”
她下巴一揚,視線輕飄飄地滑向樓下客廳的方向。
“怎麼,沒了專屬的跟屁蟲,傅大少爺不習慣了?”
她語帶嘲諷。
“那你去找別人啊。江舒暖不是最溫柔懂事,最會撫慰你的心嗎?”
“溫綿!”
傅聿寒的臉色徹底黑了下去。他猛地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帶來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下來。
“你最好想清楚,你今天說的這些話,代表什麼!”
溫綿卻無所畏懼,甚至還往前湊了湊,將自己暴露在他的陰影之下。
“我當然清楚。”
她笑得越發燦爛,眼底卻一片冰涼。
“說了不纏你,那便是真不纏你。我溫綿,說話算話。”
“那這個呢?”
傅聿寒的手忽然探出,精準地掀開了她真絲睡裙的腰側,滾燙的指腹帶着薄繭,重重地按在了那個嶄新的紋身之上。
溫綿的身體瞬間僵住,那被他觸碰的皮膚像是被烙鐵燙過,一股混雜着惡心與屈辱的戰栗,從尾椎骨筆直地竄上大腦。
她臉色一白,猛地揮手打開他的手,力道之大,讓兩人都愣住了。
“別碰我!”
她聲音發顫,帶着生理性的厭惡。
傅聿寒的瞳孔驟然一縮。
“這個紋身,”她的話語裏沒有絲毫留戀,“我明天就去洗掉,真醜。”
醜?
她說它醜。
“好。”
“好得很。”
傅聿寒氣到極致,反而笑了,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顯得格外猙獰。
“溫綿,你最好說到做到。”
他俯下身,滾燙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廓,聲音低沉得像是在滴血。
“別到時候,又哭着來求我!”
話音未落,他猛地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砰!”
巨大的摔門聲,震得整棟別墅都仿佛晃了一下。
房間裏恢復了死寂。
溫綿依舊站在原地,維持着剛才的姿態,有那麼幾秒鍾,世界裏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她緩緩抬起手,看了看自己微微發抖的指尖,剛才,她就是用這只手打開了傅聿寒。
她轉身,一步一步,走進浴室。
鏡子裏,她的臉蒼白,眼神卻亮得驚人。
她掀起睡裙,看着腰側那個新紋的紋身。
她伸出手,用力地搓着那塊皮膚,像是要將它硬生生從自己身上剜掉。
皮膚很快被搓得通紅,甚至有些刺痛,可那朵玫瑰好像開得更豔了。
溫綿停下動作,看着鏡中狼狽的自己,忽然扯出一個冰冷的笑。
她轉身走出浴室,拿起扔在床上的手機,沒有絲毫猶豫地翻出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接通的瞬間,她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聲音開口。
“喂,你好,我要預約,清洗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