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之巔的風雪帶着刺骨的寒意,卻吹不散登頂平台上劫後餘生的喧囂與疲憊。數千人啓程,最終抵達這雪頂平台的,不過百餘人。陳燭、雲芷、朱福貴三人互相攙扶着站在人群中,衣衫襤褸,身上或多或少都帶着裂風峽的割傷、灼炎道的灼痕和迷雲障中掙扎的狼狽。
外門長老立於平台前方,目光掃過這些堅持到最後的年輕面孔,聲音沉穩地宣布:“毅力關,結束!三日之後,於此地進行第二關考驗——智魄關!通過者,方可參與最終凝聚力的試煉!現在,下山休整!”
人群爆發出劫後餘生的歡呼和低低的議論。林天驕在幾個跟班的簇擁下,站在平台另一側,他臉色有些蒼白,嘴角的淤青在風雪中格外刺眼(正是被靈龍龍息所傷)。他陰鷙的目光如同毒針,穿過人群,死死釘在陳燭身上,毫不掩飾其中的怨毒與殺意。陳燭面無表情地回望過去,眼神冰冷如雪峰寒冰。
三人隨着稀稀拉拉的人流,沿着另一條相對平緩的山道,艱難地回到了天山腳下的小鎮。疲憊如同山嶽般壓來,找到之前那家“迎仙居”客棧,幾乎沾床就倒。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飢餓感將三人喚醒。朱福貴揉着咕咕叫的肚子,苦着臉:“餓死胖爺了!感覺能吃下一頭牛!” 雲芷伸了個懶腰,玲瓏曲線畢露,笑嘻嘻道:“走!本姑娘請客!慶祝咱們仨成功晉級…呃,雖然胖子是爬上來不是走上來的。” 她促狹地瞥了朱福貴一眼。
朱福貴也不惱,嘿嘿直笑:“爬上來也是本事!走走走,下館子!”
小鎮因聖靈宗開山收徒而異常熱鬧,街道上熙熙攘攘。三人找了家看起來還算幹淨的酒樓,要了個二樓臨窗的雅座。菜肴上桌,香氣撲鼻。朱福貴甩開腮幫子大快朵頤,風卷殘雲。雲芷則小口品嚐,儀態優雅,還不忘給陳燭碗裏夾菜:“悶葫蘆,多吃點,看你瘦的。”
陳燭沉默地吃着,心思卻有些飄忽。玉佩在胸口傳來溫熱的觸感,掌心鼠符冰涼依舊。靈龍的親近,林天的仇視,聖靈王的傳說,還有那深藏心底的滅門之恨…諸多念頭紛擾。
就在朱福貴滿足地打着飽嗝,雲芷點評着菜色時,樓下街道上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喧譁和女子的哭喊聲!
“滾開!臭丫頭!弄髒了林少的袍子,你十條命都不夠賠!”
“求求你們…放過我妹妹…她不是故意的…藥錢我們賠…”
“賠?你拿什麼賠?這小丫頭片子長得倒有幾分水靈,不如跟爺回去,給林少當個端茶倒水的暖腳丫頭抵債!哈哈!”
囂張的狂笑和女子絕望的哀求混雜在一起,引得街道上行人紛紛側目,卻無人敢上前。
陳燭眉頭一皺,走到窗邊向下望去。只見街心,林天驕正一臉嫌惡地拍打着錦袍下擺,那裏沾了些許泥水。他面前,一個穿着粗布麻衣、面黃肌瘦的少女正死死護着一個更小的、約莫七八歲、嚇得瑟瑟發抖、嘴角還帶着一絲血跡的小女孩。幾個林天驕的護衛,正凶神惡煞地拉扯着那護住妹妹的少女,其中一個護衛頭目模樣的漢子,更是伸手要去抓那個小女孩。
那小女孩顯然被推搡中受了傷,小臉煞白,氣息微弱,眼神渙散。
一股怒火瞬間沖上陳燭頭頂!又是林天驕!欺男霸女,草菅人命!
“住手!” 一聲壓抑着怒火的低喝從二樓窗口傳出。
林天驕聞聲抬頭,看到窗邊的陳燭,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極其誇張的獰笑:“喲!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個泥腿子!怎麼?白天在山上僥幸撿了條命,現在又想來管本少的閒事?活膩歪了?!”
他揮了揮手,對着護衛頭目道:“王彪!去!給本少好好‘招待招待’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陳大俠!打斷他兩條腿,讓他爬着回客棧!”
“得令!少爺!” 那名叫王彪的護衛頭目獰笑一聲,眼中凶光畢露。他身高近兩米,肌肉虯結,氣息彪悍,顯然是個練家子,修爲至少也是煉氣境後期甚至更高!他一步踏出,地面青石板都微微震動,砂鍋大的拳頭帶着呼嘯的風聲,毫無花哨地朝着陳燭所在的窗口猛轟而來!拳風凜冽,竟隱隱有破空之聲!
“陳燭小心!” 雲芷驚呼。
陳燭瞳孔一縮,心知自己絕非此人對手!他反應極快,在拳頭即將轟碎窗櫺的刹那,身體猛地向後一仰,同時左手掌心鼠符幽光一閃!
“地行術!”
嗡!他的身體瞬間化作粘稠陰影,如同流水般從窗口“滑落”下去,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狂暴的一拳!
轟隆!
木屑紛飛!陳燭剛才所在的窗櫺連同半邊牆壁,被王彪一拳轟得粉碎!
“想跑?!” 王彪見陳燭遁入地下,怒喝一聲,龐大的身軀如同蠻牛般沖出酒樓,雙腳灌注靈力,狠狠踏向陳燭氣息消失的地面!
砰!砰!砰!
地面劇烈震動,被踏出一個個深坑!巨大的力量穿透土層,震得藏身地下的陳燭氣血翻涌,頭暈目眩!地行術並非無敵,在絕對的力量沖擊下,他如同驚濤駭浪中的小船,隨時可能被震出地面!
“胖子!救人!” 與此同時,雲芷已拉着朱福貴從另一側窗戶躍下!她如同穿花蝴蝶般落在受傷的小女孩身邊,纖纖玉指迅速搭上小女孩的脈搏,臉色一變:“髒腑震傷!煞氣入體!好狠的手段!” 她立刻從腰間錦囊中摸出幾根細如牛毛的金針,快如閃電般刺入小女孩幾處要穴,同時取出一枚散發着柔和綠光的丹藥,塞入小女孩口中。
朱福貴則怒吼一聲,圓滾滾的身體爆發出與體型不符的敏捷,像一堵牆般擋在了那對姐妹身前,對着拉扯少女的護衛吼道:“放開她!欺負婦孺算什麼本事!” 他揮舞着拳頭,雖然沒什麼章法,但蠻力不小,一時間竟也逼退了兩個護衛。
“廢物!連個胖子都拿不下?!” 林天驕在後方看得怒火中燒,“一起上!給我把那兩個礙事的也廢了!那小丫頭片子死活不論!”
更多的護衛獰笑着圍向雲芷和朱福貴。雲芷正全力救治小女孩,無法分心。朱福貴雙拳難敵四手,瞬間險象環生!
地下,陳燭被王彪狂暴的踏地震得七葷八素,眼看雲芷和朱福貴陷入危機,心急如焚!他強行凝聚精神,催動鼠符!
“喚鼠術!”
吱吱吱——!
尖銳的鼠叫聲從四面八方響起!街道的陰溝裏、牆角的破洞中、甚至酒樓的房梁上,無數只老鼠如同黑色的潮水般瘋狂涌出!它們悍不畏死地撲向圍攻雲芷和朱福貴的護衛,撕咬他們的褲腳、抓撓他們的手臂!
“啊!老鼠!好多老鼠!”
“滾開!惡心的東西!”
護衛們猝不及防,頓時一陣手忙腳亂,攻勢爲之一滯!
“雕蟲小技!” 王彪見狀,怒極反笑。他不再踏地,而是猛地一跺腳,一股強大的氣勁以他爲中心爆發,瞬間將周圍數十只老鼠震飛、碾死!他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了陳燭在地下移動的軌跡!
“找到你了!小老鼠!” 王彪獰笑一聲,身體如同炮彈般射出,速度快得驚人!他五指成爪,指尖閃爍着烏黑的金屬光澤,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抓向陳燭即將“滲出”地面的一處位置!這一爪凝聚了他全身功力,足以開碑裂石!
陳燭剛從一處牆角陰影中凝聚出身形,舊力剛竭,新力未生!王彪的利爪已帶着死亡的陰影,當頭罩下!凌厲的勁風刮得他臉頰生疼!
避無可避!
陳燭眼中閃過一絲絕望,只能下意識地交叉雙臂護在胸前,同時拼命調動玉佩那微弱的熱流試圖護體!
嗤啦!
王彪的利爪輕易撕裂了陳燭雙臂的防御,在他手臂上留下深可見骨的恐怖血痕!巨大的力量更是如同山洪爆發,狠狠撞擊在陳燭的胸口!
砰!
一聲悶響!
陳燭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被狠狠砸飛出去,重重撞在街邊一堵厚重的石牆上!石牆都被撞得裂開蛛網般的縫隙!
噗!
陳燭噴出一大口鮮血,眼前發黑,五髒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劇痛瞬間淹沒了所有意識!
而就在王彪那足以震碎髒腑的恐怖力量,結結實實轟在陳燭胸口的瞬間——
咔嚓!
一聲清脆無比、如同玉碎的聲音,清晰地傳入陳燭即將昏迷的耳中!
是他貼身佩戴、緊貼胸口的那枚豬形玉佩!在這致命一擊下,終於承受不住,碎裂了!
玉佩碎裂的刹那,並沒有想象中的力量消散。相反,一道凝練到極致、散發着洪荒古老氣息的土黃色光芒,如同沉睡萬載的火山驟然噴發,猛地從碎裂的玉佩中爆發出來!
這道光芒並未四散,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瞬間化作一道奔騰咆哮的土黃色洪流,蠻橫無比地、直接沖入了陳燭的胸膛!
“呃啊——!!!”
陳燭發出一聲完全不似人聲、充滿了痛苦與野性的咆哮!他的身體如同吹氣般猛地膨脹起來!肌肉虯結賁張,撐破了本就破爛的衣衫!皮膚表面瞬間覆蓋上一層厚厚的、閃爍着金屬光澤的暗青色鬃毛!他的頭顱扭曲變形,口鼻向前凸起,兩根森白如彎刀的獠牙刺破嘴唇,帶着血腥的寒光!一雙眼睛瞬間被狂暴的血紅色充斥,充滿了最原始的暴虐與吞噬一切的欲望!
一股浩瀚、蠻荒、充滿了無盡力量與毀滅氣息的恐怖威壓,如同實質般以陳燭(或者說此刻的巨獸)爲中心,轟然爆發!
轟——!
無形的氣浪席卷整條街道!狂風呼嘯,飛沙走石!距離最近的王彪首當其沖,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慘叫一聲,噴着血倒飛出去,狠狠砸進街對面的店鋪裏,生死不知!
圍攻雲芷和朱福貴的護衛們,如同被狂風掃中的落葉,慘叫着被掀飛出去!林天驕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化爲極致的恐懼!他離得稍遠,也被那恐怖的威壓沖擊得連連後退,臉色煞白如紙,雙腿不受控制地顫抖!
街道上所有的喧囂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變故驚呆了!無數道目光帶着極致的恐懼,死死盯着街心那頭突然出現的、散發着滔天凶威的恐怖巨獸!
那巨獸身形龐大如小山,覆蓋着暗青色的金屬鬃毛,獠牙森白,血瞳如燈!它仰天發出一聲震耳欲聾、令靈魂都爲之顫栗的咆哮!
“吼——!!!”
這咆哮聲中蘊含的威壓,甚至隱隱壓過了天山之巔守護靈龍的氣息!
“妖…妖怪啊!”
“邪魔!是邪魔降世了!”
“快跑!逃命啊!”
短暫的死寂後,是徹底的恐慌和崩潰!街道上的人群哭爹喊娘,亡命奔逃,瞬間亂成一鍋粥!
林天驕嚇得魂飛魄散,哪還有半分之前的囂張跋扈?他尖叫一聲:“邪魔!他是邪魔!快回宗門稟報長老!” 連滾爬爬地帶着幾個嚇傻的跟班,頭也不回地朝着聖靈宗山門方向瘋狂逃竄!
雲芷抱着剛剛穩住傷勢、依舊昏迷的小女孩,朱福貴護着那個驚魂未定的少女姐姐,兩人同樣被這驚變駭得臉色發白。雲芷看着那散發着恐怖氣息的巨獸,又看看它那雙狂暴血瞳深處隱約殘留的一絲熟悉輪廓,眼中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陳燭…?!”
巨獸血紅的雙瞳掃過混亂的街道,掃過雲芷和朱福貴,似乎微微停頓了一下,狂暴的殺意似乎有所遲疑。但很快,那股源自血脈深處的、吞噬一切的原始欲望再次占據了上風。它巨大的鼻孔噴出灼熱的白氣,獠牙開合,似乎要將眼前的一切都撕碎吞噬!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溫和卻蘊含着無上威嚴的聲音,如同春風化雨,清晰地傳入巨獸混亂狂暴的識海之中:
“醒來!孩子!”
這聲音仿佛帶着奇異的力量,瞬間撫平了巨獸識海中翻騰的暴虐與殺意。它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血紅的雙瞳中閃過一絲掙扎和迷茫。
緊接着,一道柔和的金光從天而降,如同一個巨大的光罩,瞬間將整條街道連同那頭恐怖的巨獸籠罩在內!金光隔絕了外界的視線和感知。
金光之中,一個身着樸素灰袍、面容清癯、氣息卻如同汪洋般深不可測的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巨獸面前。他須發皆白,眼神卻溫潤如玉,充滿了悲憫與智慧。正是聖靈宗閉關已久、極少現身的掌門——玄微真人!
他看着眼前氣息漸漸平復、但依舊保持着龐大獸軀的“陳燭”,輕輕嘆了口氣,聲音直接在陳燭混亂的意識中響起:
“莫怕,孩子。老夫玄微。”
“你胸前所佩,並非凡物,乃是十二聖靈符文之一的‘亥豬’符所化。”
“亥豬之力,本源爲‘吞噬’,可納萬力,化歸己用。然三百年前邪魔之劫,亥豬聖獸受創最重,其力亦被邪魔煞氣深度污染,變得狂暴嗜血,難以自控。”
“玉佩碎裂,封印解除,這被污染的亥豬之力便本能地與你融合,欲將你化爲其載體,重現凶威。”
“此非你之過,亦非亥豬本意,皆是邪魔之禍。”
玄微真人的話語如同清泉,洗滌着陳燭混亂狂暴的意識。亥豬…吞噬…邪魔污染…原來如此!
“老夫會助你壓制並引導這股力量,但能否真正掌控這‘吞噬’本源,驅除邪穢,重現聖靈之威,全在於你自身的心志與造化。” 玄微真人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一點純淨無比的金色光芒,輕輕點向巨獸的眉心。
金光沒入,巨獸龐大的身軀劇烈顫抖起來,覆蓋全身的暗青色鬃毛迅速褪去,獠牙收縮,血紅的雙瞳中狂暴之色急速消退。幾個呼吸之間,那恐怖的巨獸消失不見,原地只剩下渾身赤裸、布滿新舊傷痕、昏迷不醒的陳燭。
玄微真人揮手,一件灰色布袍覆蓋在陳燭身上。他看着陳燭蒼白卻年輕的臉龐,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
“林天驕等人逃回宗門,必會誣你爲邪魔附體。此事,老夫會替你壓下。” 玄微真人的聲音再次在陳燭意識深處響起,帶着告誡,“對外,老夫會宣稱那邪魔之氣已被老夫出手淨化驅除。但亥豬之力已融入你身,此事絕不可再讓第三人知曉!包括你最親近之人!否則,必招致殺身之禍,甚至…引來真正邪魔的覬覦!”
“好生休養,三日後智魄關,老夫期待你的表現。” 話音落下,籠罩街道的金光如同潮水般退去。
街道上只剩下昏迷的陳燭,抱着小女孩的雲芷,護着姐姐的朱福貴,以及滿地的狼藉和幾個生死不知的護衛。
雲芷和朱福貴看着突然出現的陳燭(以及他身上覆蓋的陌生布袍),再看看消失的金光和巨獸,面面相覷,眼中充滿了驚疑與後怕。
“剛…剛才那金光…是掌門?” 朱福貴結結巴巴。
雲芷看着昏迷的陳燭,又看了看聖靈宗的方向,秀眉緊蹙,低聲自語:“邪魔之氣…被淨化了?可陳燭身上的氣息…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陳燭靜靜地躺在冰冷的街道上,意識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在他破碎的識海深處,那融入他身體的、屬於亥豬符文的土黃色洪流並未消失,而是化作了一個微小的、不斷旋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旋渦。一絲微弱卻真實不虛的、名爲“吞噬”的力量,如同種子般,在他體內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