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廢墟中的清掃者
林默靠着冰冷、恢復正常的牆壁,貪婪地呼吸着雖然依舊帶着灰塵和黴味、但至少不再充滿血腥和腐敗的空氣。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拍打着他,指尖的傷口和全身的肌肉都在隱隱作痛。手術室裏那把鏽蝕的手術刀和染血的聽診器靜靜躺在他身邊,像是從一場噩夢中帶出的怪異戰利品。
遠處,警笛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最終在仁和醫院廢棄的大樓外尖銳地停止。緊接着是車輛開關門聲、嘈雜的腳步聲、以及一種低頻的、仿佛能量聚集般的嗡鳴聲。
不是普通的警察。
林默掙扎着想站起來,但雙腿發軟。他看到一個穿着全封閉式、類似防化服但材質更加奇特、帶有啞光灰色塗層的人影,端着一種造型古怪、槍口如同音叉般的武器,謹慎地探入走廊。隨後是第二個,第三個……他們行動迅捷而專業,彼此之間通過頭盔內的通訊器無聲交流,手勢幹練。
他們迅速分散,檢查各個房間,動作精準得像是在執行一套演練過無數次的程序。兩人發現了癱坐在地的林默,立刻舉槍對準他,槍口那奇特的音叉結構開始發出微弱的藍光。
“發現幸存者一名。男性,亞裔,約二十至三十歲。有明顯外傷,精神似乎受創。身邊發現兩件未知遺物。”其中一人對着麥克風低聲報告,聲音經過處理,冰冷無情。
林默沒有反抗,也無力反抗。他只是抬起疲憊的眼睛看着他們。
很快,一個看似小隊負責人的人走了過來。他的防護服臂章上有一個簡潔的徽記:一個被齒輪和閃電環繞的抽象眼睛,下方有“ECDRI”的字樣(異調部對外簡稱伏筆)。他蹲下身,面罩後的目光審視着林默,又掃了一眼手術刀和聽診器。
“姓名。身份。發生了什麼。詳細報告。”他的聲音同樣經過處理,聽不出情緒,只有命令。
林默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沙啞地開口:“林默……夜班看護。”他省略了爲錢而來的部分,盡可能簡潔地描述了遭遇:鍾聲、變化、怪物、規則、張護士和王胖子的死,以及自己如何僥幸找到“弱點”破壞了手術刀,讓一切恢復“正常”。他隱去了筆記本的所有細節,只說自己是慌亂中躲藏和摸索才幸存下來。
那負責人靜靜地聽着,偶爾通過頭盔側面的儀器掃描一下林默的身體狀態和旁邊的遺物。當聽到林默描述如何“破壞”手術刀時,面罩後的目光似乎銳利了一瞬,但很快恢復平靜。
“污染源(手術刀)活性顯著降低,進入沉眠狀態。次級污染源(鏡中存在)暫時無法定位,疑似轉移。幸存者陳述存在邏輯模糊點,建議帶回進行深度檢測和簡報。”負責人對着麥克風說完,站起身。
另外兩名隊員上前,不由分說地將林默架起來。一人熟練地用一個發出柔和白光的儀器掃描他全身,另一人則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鉛盒收走了手術刀和聽診器。
“你們……是什麼人?這裏到底怎麼了?”林默忍不住問。
負責人看了他一眼,聲音依舊冰冷:“我們負責處理這類‘異常事件’。你很幸運,或者說……很不尋常。具體事宜,之後會有人向你說明。現在,你需要配合我們的淨化與隔離程序。”
他們沒有給他更多解釋,將他帶出了大樓。外面天色微亮,晨霧彌漫。幾輛黑色的、沒有任何標識的廂式車停在那裏。醫院周圍拉起了奇怪的黃色警戒線,線上掛着不斷旋轉的、刻滿符文的金屬小盒,發出低沉的嗡鳴,似乎將內外隔絕開來。
林默被帶入其中一輛車,內部是潔白的、類似醫療艙的結構。他被要求換上無菌服,接受了各種身體檢查、血液采樣、甚至還有詭異的腦波掃描。整個過程冰冷、高效,沒有任何人情味。那些工作人員如同機器人,只執行命令,不回答任何問題。
他透過車窗,看到另一隊人進入醫院大樓,他們攜帶着更大的容器和某種像是大型吸塵器般的設備,開始進行“清掃”。那感覺,不像是在處理災難現場,更像是在……回收危險的實驗廢料。
第二節:染血聽診器的低語
經過漫長而令人不安的檢查隔離後,林默被帶到一個臨時搭建的帳篷裏。之前那個負責人走了進來,已經脫掉了防護服,露出一張冷峻、面無表情的中年人的臉,眼神銳利如鷹。
“林默先生。初步檢測顯示,你身體和精神狀態存在異常波動,但未發現即時的污染同化跡象。你可以離開了。”他遞過來一個文件袋,“這是保密協議。籤署它。關於這裏發生的一切,不得對任何人提起,否則後果自負。”
林默接過文件,手指有些顫抖。“那……我的東西?還有王保安、張護士他們……”
“遺物(指手術刀和聽診器)屬於高危收容物,已由我部保管。至於死者,”負責人語氣沒有任何波瀾,“他們會得到‘妥善’處理,並有一個合乎邏輯的、對公衆解釋的‘意外’原因。你只需要記住,昨晚你因爲突發急病提前離開,什麼都不知道。”
冷血。絕對的冷血。林默感到一股寒意。他們根本不在乎死了誰,只在乎掩蓋真相。
也許是看出了林默眼中的恐懼和一絲憤怒,負責人頓了頓,從旁邊的保管箱裏取出了那個染血的聽診器,但手術刀沒有被拿出來。
“鑑於你在此次事件中的……特殊表現,以及此遺物與你似乎存在微弱的‘共鳴’,”負責人將聽診器放在桌上,“根據條例,它可以暫時由你保管。但需要定期報告其狀態。警告你,使用它或許能讓你感知到一些常人無法察覺的東西,但也會同步放大你的恐懼情緒,甚至吸引不必要的‘關注’。好自爲之。”
這算是……獎勵?還是監視?或者是把他當成一個測試遺物效應的實驗品?
林默默默拿起聽診器。聽筒是冰冷的金屬,橡膠管柔軟卻帶着一種詭異的韌性,上面暗褐色的血跡仿佛已經滲入了材料深處。他鬼使神差地將聽頭輕輕按在桌面上。
一瞬間,一種極其微弱、緩慢、卻沉重無比的“搏動”感,順着聽筒傳入他的耳中!仿佛這死寂的帳篷、乃至整個大地之下,都潛伏着一個巨大無比的、沉睡着的活物的心髒!
同時,一股沒來由的、強烈的心悸和恐懼感猛地攥住了他,讓他差點把聽診器扔出去!
他猛地拿開聽頭,大口喘息,額頭滲出冷汗。
負責人冷漠地看着他的反應,仿佛在記錄數據。“看來適配性尚可。記住,定期報告。”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不再多言。
林默看着手中的聽診器,心情復雜。這確實是一件強大的工具,但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和危險的誘惑。
第三節:歸途與無聲的警示
籤署了那份厚厚的保密協議後,林默被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轎車送回了市區。下車地點離他租住的破舊公寓還有一段距離。
走在漸漸蘇醒的街道上,陽光刺眼,車水馬龍,人聲嘈雜。一切都充滿了生機,與他剛剛經歷的那個血腥、寂靜、扭曲的地獄形成了無比荒誕的對比。他感覺自己像個幽靈,與這個正常的世界格格不入。
口袋裏的筆記本安靜地躺着,聽診器則沉甸甸地墜着他的外套口袋。手腕上的舊疤不再灼痛,只剩下隱隱的酸痛。
他疲憊不堪地爬上樓梯,用顫抖的手掏出鑰匙,打開了家門。
熟悉的、狹小的、略顯雜亂的一居室。雖然破舊,但這是他唯一的避風港。他反手關上門,背靠着門板,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試圖將醫院的恐怖關在門外。
他踢掉鞋子,拖着灌了鉛的雙腿走向廚房,想倒杯水喝。經過客廳時,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瞥向了牆面上那面 cheap的、邊框有些鏽蝕的穿衣鏡。
鏡子裏,映出了他蒼白、憔悴、眼窩深陷、沾着點點幹涸血污的臉。
一切都正常。
他鬆了口氣,繼續走向廚房。
然而,就在他剛剛轉過身,背對鏡子的那一刹那——
眼角的餘光似乎捕捉到,鏡中的那個“他”,並沒有同步轉身!
鏡中的“林默”,依舊保持着面對他背影的姿勢,臉上……緩緩地、緩緩地,扯出了一個極端詭異的、嘴角幾乎咧到耳根的、完全不屬於林默的僵硬笑容!
林默的身體瞬間僵住!一股冰冷的電流從脊椎直沖頭頂!
他猛地回頭!
鏡子裏,只有他自己那張驚駭欲絕、猛然回頭的臉。表情正常,除了那無法掩飾的恐懼。
剛才……是錯覺?是過度疲勞和緊張產生的幻覺?
他心髒狂跳,死死盯着鏡子,一步步緩緩後退,直到脊背抵住了冰冷的牆壁,再無退路。
筆記本在口袋裏,似乎沒有任何反應。
但他手腕上的舊疤,卻在此刻,又一次傳來了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
灼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