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聽濤閣前,我感受到的不僅是陰寒煞氣,還有一種更隱秘的悸動——當雲萬山說出“兌現承諾”時,餘光裏瞥見那對雙胞胎羞紅的側臉,我的心髒竟不爭氣地漏跳了一拍。
不是心動,是人性最本能的反應。
一半家產是多少?我沒問,但從這座莊園的規模、從雲萬山“木材大王”的名號,從那些隨侍人員敬畏的姿態裏,我能想象——那是我這個從小鎮走出來的年輕人,終其一生甚至十生都無法觸及的數字。幾十億?上百億?這些數字在腦海裏翻騰時,手掌竟微微發汗。
而雲想容與雲驚鴻……十八歲的雙生花,容貌絕麗到不似凡塵。一個文靜如幽蘭,一個明媚如驕陽。她們此刻羞怯偷看我的眼神裏,有感激,有好奇,或許還有一絲待價而沽的茫然。
那一刻,誘惑如暖流,悄然漫過心防。
我想起出租屋的簡陋,想起銀行賬戶裏永遠緊張的數字,想起爲買藥材幾乎掏空的積蓄。如果接受——瞬間躍入金字塔尖,坐擁常人夢寐以求的一切,還有一對傾國傾城的姐妹相伴。
這念頭只存在了三秒,便被更冰冷的東西壓了下去。
我看見了岑子墨的臉。不是此刻的容顏,是雪山冰川前,她舉着冰鎬擋在我身前的模樣——臉上沾着血和雪,眼睛卻亮得灼人。是續命那夜,她守在魂燈旁,臉色蒼白如紙卻不肯合眼的執拗。
“我在想什麼?”心底有個聲音譏諷,“用她的木心續命,轉頭卻在這裏計算財富美色?”
更深處,《造物天工冊》的傳承在識海裏泛起微光。那些古老的字句浮現:“外物惑心,則道基搖;美色牽魂,則靈台濁。”爺爺的聲音仿佛在耳邊:“淵兒,咱們這行,最怕的不是妖邪,是人心裏的鬼。”
我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清明。
“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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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濤閣內,怨煞如活物。
我取出三件法器,動作沉穩。魯班尺度量時,尺身震動傳遞到掌心——它在提醒我:眼前這根陰沉木的“病”,與雲萬山心中的“貪”何其相似?當年他不惜代價打撈這陰河之木,是否也因它珍稀罕見、價值連城?
人因貪念招惹煞氣,又因煞氣瀕死時,想用財富美色換取生機。這循環諷刺得令人心冷。
布陣時,我讓雙胞胎持墨線兩端。她們的手指纖白柔軟,握住墨線時微微發抖。離得近了,能聞見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氣,能看見她們睫毛輕顫的弧度。
雲驚鴻的眼神最大膽,直直看向我時,裏面有崇拜,有好奇,還有一種屬於少女的、未經世事的熾熱。雲想容則更含蓄,但她偶爾抬眸時,眼底的情愫更深沉——那不只是感激,是某種雛鳥般的情愫,是將拯救者神聖化的傾慕。
我知道,只要我點頭,她們便會成爲我的妻子。不是因爲愛,是因爲父命,因爲恩情,因爲家族利益。在這個古老的、依然保留着傳統觀念的家族裏,這似乎天經地義。
墨線繃緊的瞬間,我注入全部炁息。金光與黑煞對抗時,我看見的不僅是怨魂的臉,還有無數幻象——如果接受這一切,我將擁有怎樣的生活?奢華莊園、前呼後擁、美人相伴……然後呢?
然後我會在溫柔鄉裏忘記岑子墨,忘記雪山深處那張殘頁,忘記自己只剩九十天的生命真相。我會成爲另一個雲萬山,被財富美色包裹,直到某天新的“煞氣”找上門來。
“破!”
咒言出口,墨線金光暴漲。怨煞哀嚎潰散時,我聽見的也是自己心底某種僥幸念想的碎裂聲。
幹淨點,林淵。你這條命是借來的,沒資格揮霍在別人的饋贈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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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萬山恢復得很快。七日後宴請時,他已能坐在主位,雖仍虛弱,但眼中有了神采。
花園夜宴,燈火輝煌。仆人如雲,珍饈滿桌。這一切都在無聲地展示着:你看,這就是你能擁有的生活。
雲萬山舉起酒杯,舊事重提。一半家產。一對女兒。
雙胞胎坐在他身側,今夜特意裝扮過。雲驚鴻穿着水紅色旗袍,明豔逼人;雲想容是月白色長裙,清雅出塵。她們低着頭,睫毛在臉頰投下陰影,等待我的回答。
全桌寂靜。金教授看着我,眼神復雜——有期待,有擔憂,或許還有一絲“年輕人你賺大了”的感慨。
我放下筷子,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
內心其實沒有掙扎。早在聽濤閣墨線繃緊的那一刻,答案就已清晰。但我允許自己最後感受一次那種“如果”的誘惑——讓那龐大的數字在腦海裏再翻滾一次,讓那雙生花的美麗再沖擊一次視覺。
然後我笑了。不是喜悅,是釋然。
“雲老先生。”我起身,躬身,“救命是醫者本分,我不過是恰好能治這‘病’。財富重禮,恕我不能接受。”
雲萬山皺眉:“我雲某一言九鼎——”
“若您執意要謝,”我打斷他,語氣溫和卻堅定,“不如將這部分資產成立一個基金,用於保護古木、修復古建、資助貧苦學子。這比給我個人,更有意義。”
桌上衆人面面相覷。拒絕幾十上百億的饋贈,還要對方拿去做慈善?這年輕人瘋了?
雲萬山深深看我,良久,緩緩道:“你確定?”
“確定。”我點頭,“至於兩位小姐……”目光轉向想容和驚鴻,她們同時抬頭,眼眸裏情緒翻涌,“她們的人生,該由自己選擇。救命之恩不該是婚姻的籌碼,這對她們不公平。”
雲驚鴻咬住嘴唇,眼中閃過淚光——不知是失落還是感動。雲想容靜靜看着我,許久,輕輕點了點頭,那眼神裏有什麼東西沉澱下來,變得更沉靜、更成熟。
雲萬山長嘆一聲:“我活了七十年,第一次見你這樣的人。”他舉杯,“好,依你。基金明日就辦。但——”他話鋒一轉,“你永遠是我雲家的恩人,任何時候需要幫助,雲家上下,必傾力相助。”
我舉杯回敬。酒入喉,辛辣後是回甘。
宴後,金教授私下找我,搖頭苦笑:“你啊……我都不知道該說你傻,還是佩服你。”
“只是知道什麼該拿,什麼不該拿。”我說。
夜深時,我站在客房的露台上,望着莊園的燈火。心裏異常平靜。那些誘惑不是沒有重量,但當你親手把它們推開時,會感受到一種更堅實的輕盈。
手機震動,是岑子墨發來的消息:“西北冷嗎?注意保暖。我查到了些東海沉船的線索。”
我看着那行字,嘴角不自覺揚起。
財富美色如盛宴,誘人卻易膩。而這簡簡單單一句問候,才是真正能暖進骨頭裏的東西。
我回復:“不冷。等我回來。”
抬頭,東南方向夜空有星閃爍。東海,苗疆,還有兩張殘頁等着我。
而我知道,無論前方還有什麼誘惑,我都已學會了如何面對——不是靠清高,是靠明白自己究竟要走向哪裏,靠記得是誰在燈火闌珊處,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