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節:戰功上報與郡府疑竇

九月廿三,辰時初,雁門郡守府。

殘破的城門尚未修復,城牆上到處是煙熏火燎的痕跡。突厥圍城雖退,但留下的創傷隨處可見——倒塌的房屋、焚毀的糧倉、街邊尚未清理幹淨的箭簇與血跡。空氣中彌漫着焦糊味與藥草味,還有隱隱的血腥氣。

郡守府位於城西,原是前朝太原王氏的別院,占地二十餘畝,亭台樓閣頗爲精致。如今卻成了臨時軍營:前院駐着一隊親兵,中庭擺滿傷兵,後院廂房改成文吏辦公之所。府門前那對石獅子,一只斷了頭,一只裂了爪,昭示着七日前的血戰何等慘烈。

校尉張晟坐在西廂房的公案後,眉頭緊鎖。

他年約四十,方臉濃眉,下頜蓄着短須,是典型的關隴武將長相。身上明光鎧的護心鏡有道深深的凹痕——那是突厥重騎兵的狼牙棒留下的,再偏一寸就能要命。此刻鎧甲未卸,只摘了頭盔,露出一頭夾雜白發的亂發。

案上攤着三份文書。

最上面是昨夜送來的戰功報捷文書,來自一個叫“靖難營”的編制。文書用樹皮寫成,字跡卻工整有力,記錄了一場剿匪戰:九月廿一,黑雲寨伏擊,斬首三十一級,俘獲十五人,繳獲匪刀二十三把、馱馬八匹、糧食五十餘石...自損零人。

“零人?”張晟手指敲着這個數字,喃喃自語。

第二份是郡府戶曹的記錄,記載着黑雲寨匪患:盤踞黑雲山五年,屢剿不滅,去年曾劫掠軍械隊,殺官兵二十七人。匪首劉黑闥,綽號“獨眼龍”,悍勇狡詐。

第三份是他今晨派人查來的檔案——關於“嬴政”。記錄很簡單:嬴政,二十歲,隴西狄道人,仁壽四年募入邊軍,原屬雁門關西營第三隊,隊正。九月十七突厥破關時,所在防段全軍覆沒,此人下落不明...直到三日前,突然以“靖難營隊正”名義出現。

一個本該戰死的隊正,帶着三十幾個潰兵,四天內整編隊伍,改良軍械,全殲盤踞五年的悍匪,己方無一傷亡?

張晟在邊軍二十年,從隊正做到校尉,打過突厥,剿過山賊,見過太多戰報——有虛報戰功的,有殺良冒功的,有誇大其詞的。但這麼離譜的,頭一回見。

“趙參軍。”他喚道。

一個文吏打扮的中年人從屏風後轉出,拱手:“校尉。”

“這個嬴政,你怎麼看?”

趙參軍名趙構,原是郡府主簿,突厥圍城時文吏死傷大半,他被臨時充作參軍。此人謹慎,拿起戰報看了半晌,才道:“疑點有三:其一,黑雲寨易守難攻,去年王都尉帶兩百人都沒打下來,他幾十個潰兵如何能破?其二,斬首三十一而自損零人,除非是神仙下凡;其三...‘靖難營’這個編制,下官從未聽說,怕是私自組建。”

張晟點頭:“我也這麼想。但...”他拿起繳獲清單,“這些物資做不得假。匪刀二十三把,馱馬八匹,糧食五十石——若是虛報,這些東西從哪來?”

“或許...是搶了百姓,冒充匪贓?”趙構猜測。

“那也太蠢了。”張晟搖頭,“匪刀是制式橫刀改的,一看便知是軍械流失。搶百姓能搶到這些?”

兩人沉默。

窗外傳來傷兵的呻吟聲,還有醫官急促的腳步。雁門關雖守住,但傷亡慘重——三萬守軍折損過半,民夫死傷逾萬。城中糧草只夠支撐半月,藥材更是緊缺。朝廷的援軍和補給遲遲未到,郡守楊岌急得嘴角起泡,昨日已派出第三批信使往太原求援。

在這個節骨眼上,任何一支有生力量都至關重要。

“這樣。”張晟起身,“派人去黑雲寨,把那個嬴政帶來見我。還有,找幾個參戰的老卒,分開問話,我要知道實情。”

“校尉要親自審?”

“不是審。”張晟望向窗外殘破的城樓,“若這戰報屬實...那此人,不凡。”

第二節:細節震撼

巳時三刻,郡守府偏廳。

四個老卒被帶進來,分置四室,由不同的文吏問話。這是軍中慣例——防止串供。

問老趙的是個年輕書記,姓周,二十出頭,是趙構的侄子。他按叔父交代,先問姓名、籍貫、原屬編制,然後才切入正題。

“九月廿一黑雲寨之戰,你從頭細說。”

老趙坐在矮凳上,雙手放在膝上,有些拘謹。他活了四十八年,見過最大的官是隊正,何曾進過郡守府?但想起嬴政的囑咐——“如實說,不必誇大,也不必隱瞞”,便定了定神,從溪邊收攏潰兵講起。

“...隊正立了‘十八斬’軍規,每日操練,考核獎懲。到了黑雲峽,隊正說土匪必出寨狩獵,就在谷口設伏...”

他說得很細:弩隊怎麼上左崖,步隊怎麼藏右崖,工隊怎麼布置絆索陷坑。說到竹弩改良時,周書記打斷:“等等,竹弩?什麼樣子?”

“就是用竹子做的弩,這麼長。”老趙比劃,“隊正教我們削制,還在弩臂上裝了‘望山’,刻了刻度,說是三點一線,箭出必中。”

周書記在紙上記錄,筆尖微頓。他是讀書人,讀過幾本兵書,知道“望山”是秦弩才有的瞄準具,早已失傳。

“接着說。”

“土匪出來三十一人,騎馬的三個頭目走在前面...”老趙講到伏擊開始,語氣激動起來,“隊正一聲令下,弩隊二十人齊射,第一輪就射倒十一個!那個獨眼龍想跑,陳隊副一箭射中他肩膀,箭頭包了鐵片的...”

“等等。”周書記再次打斷,“你說第一輪齊射就射倒十一人?命中率這麼高?”

“隊正教的瞄準法管用啊!”老趙理所當然地說,“三十步距離,用望山第二道刻度,眼睛、刻度、目標三點一線,只要手不抖,基本都能中。我們練了兩天呢。”

周書記深吸口氣,繼續記錄。

問完戰鬥過程,他又問戰後處置。老趙一五一十:俘虜怎麼處理,寨子怎麼接管,物資怎麼清點,傷員怎麼醫治...末了還補了句:“隊正說了,降卒也是人,只要守規矩,就是自己兄弟。獨眼龍現在當斥候伍長,可賣力了。”

與此同時,另外三間屋裏,問話也在進行。

問陳平的是個老文吏,聽到弩隊訓練細節時,眼睛越睜越大:“你說嬴隊正親自示範瞄準?他一個二十歲的隊正,從哪學的這些?”

“隊正說...書上看的。”陳平老實回答。

“什麼書?”

“《孫子兵法》...好像還有別的,隊正提過一句‘料敵制勝,計險厄遠近’,說是兵書上的話。”

老文吏筆尖一抖——這話出自《孫子兵法·地形篇》,非熟讀兵書者不能隨口引用。

問李四的是趙構本人。李四是個粗人,但記性好,把嬴政那套“績效考核”、“伍長推舉”、“五日一考”的制度說得清清楚楚。

“...隊正說,能者上,庸者下。伍長不是終身制,每五日考武藝、紀律、識字,最好的五人當伍長,最差的五人降爲士卒。這個月已經考了一次,原來的王伍長因爲識字不行,降了,換了個年輕的上...”

趙構聽得入神。他是文官,深知吏治之弊——軍中論資排輩、任人唯親是常事。這套“績效考核”雖然粗糙,但理念超前,竟有幾分前朝蘇威“考課法”的影子。

問魯三的是個工曹小吏。魯三說到竹弩制作時,小吏直接拿來紙筆:“你畫出來,越細越好。”

魯三雖識字不多,但手藝好,三筆兩筆就勾出竹弩輪廓,標出弩臂、望山、懸刀、鉤心等部件。小吏看得目瞪口呆——這設計精巧合理,絕非外行所能爲。

“這...這是嬴隊正親手教的?”

“是,隊正一邊說一邊做,一刻鍾就做出第一具。他還教我們用皮革絞弦,用‘鬼見愁’藤汁塗箭...”魯三說到毒箭時,聲音低下去,“隊正說,非常之時,用非常之法。”

四份問詢記錄送到張晟案頭時,已是午時。

張晟一份份看完,許久不語。

廳中寂靜,只有院外隱約的操練聲。趙構侍立一旁,偷眼看校尉神色——那張方臉上毫無表情,但手指在案沿輕輕敲擊,這是張晟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你怎麼看?”張晟忽然問。

趙構斟酌詞句:“四個老卒分開問話,細節對得上,不像串供。所述戰術、軍制、器械,皆非常人能知。尤其是那竹弩...”他指着魯三畫的圖樣,“下官請教過工曹劉典事,他說這設計絕非憑空想象,定是見過真物或古圖。”

“秦弩。”張晟吐出兩個字。

“校尉英明。望山刻度、三點一線,確是秦弩技法。”趙構頓了頓,“可秦亡八百年,弩法早已失傳。這嬴政年方二十,隴西邊卒出身,從何得知?”

張晟沒有回答。他起身走到窗邊,望向院中那棵百年槐樹。樹葉半黃,在秋風中簌簌作響。

他想起了二十年前,自己剛入伍時,在隴右戍邊,曾聽一個百歲老卒講過故事——說秦始皇統一天下後,將六國兵書、工匠圖譜收於鹹陽,藏於石室。楚霸王火燒鹹陽,那些珍貴典籍付之一炬,但也有人說,有部分被秦軍老兵帶出,隱於民間...

難道這嬴政,是那些老兵的後人?

“還有一事。”趙構的聲音打斷思緒,“李四說,嬴政立營第一日,就宣布實行‘軍功爵制’——殺一敵記一功,俘一敵記兩功,累計十功升伍長,五十功升隊正...這制度,很像...”

“很像秦制。”張晟接話,轉過身來,眼中閃過復雜神色,“二十等軍功爵,斬首授爵,這是商鞅變法定的規矩。大隋雖有戰功賞賜,但無此系統。”

他走回案前,手指點在那份戰報上:“零傷亡滅黑雲寨,可能是巧合。但軍規、軍制、軍械,三者皆暗合古法,且行之有效...這就不是巧合了。”

“校尉的意思是...”

“此人要麼是絕世將才,要麼...”張晟停頓,沒有說下去。

要麼是什麼?是前朝餘孽?是妖人惑衆?還是...真如老卒所說,是“神仙下凡”?

張晟搖搖頭,甩掉這些荒誕念頭。他坐回案後,提筆寫下命令:“傳令,着靖難營隊正嬴政,即刻至郡守府面見。令其攜竹弩一具,箭矢十支,現場演示。”

寫罷,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以禮相待,不得輕慢。”

第三節:郡城見聞

未時正,黑雲寨。

嬴政剛結束上午的操練,正在石屋中查看地圖。李小乙捧着樹皮賬本匯報:“...新降十五人已編入各伍,按隊正吩咐,三伍一隊,設正副隊長。弩隊現有二十八人,步隊三十二人,工隊八人。另外,獨眼龍...劉黑闥今日帶斥候伍探了北面十裏,說突厥遊騎數量增多,似有異動。”

嬴政點頭,在地圖上標記。腦中數據面板浮動:

【當前載體:嬴政(健康)】

【統御範圍:黑雲寨及周邊五裏】

【可控人口:68人(士氣:穩定)】

【民心向背:信任(+70),歸屬(+55),敬畏(+35)】

【可用資源:糧食可支兩月,軍械充足,戰馬11匹】

【國運值:6】

【據點經營:初級(防御+20%,生產效率+15%)】

【技術復興:秦弩改良(傳播度10%)】

國運值停留在6,但“秦弩改良”出現了傳播度。這意味着技術開始外溢,是好事也是風險。

正想着,寨門外傳來馬蹄聲。片刻後,老趙領着兩個郡兵進來,後面跟着個文吏打扮的人。

“隊正,郡守府來人了。”老趙低聲道。

文吏拱手,態度恭敬:“在下郡府書記周文,奉校尉張晟之命,請嬴隊正往郡守府一敘。”說着遞上公文。

嬴政接過,快速瀏覽。公文措辭正式,要求他“攜竹弩一具,箭矢十支”,顯然是聽了匯報,要驗看實物。

“現在動身?”他問。

“校尉說,越快越好。”周文道,“馬車已在寨外等候。”

嬴政點頭,吩咐老趙:“我去期間,營中事務由你暫管。按計劃操練,加強警戒,尤其注意北面突厥動向。”又對李小乙說,“賬目繼續,每日開支都要記錄。”

兩人領命。

嬴政回屋取了竹弩——是那具他親手制作、用以示範的,望山刻度最準。又裝了一壺箭,其中三支是塗了毒汁的,特意做了標記。

走出寨門時,陳平、李四、魯三等人都在。衆人眼神擔憂——誰知道郡守府召見是福是禍?

“放心。”嬴政只說了兩個字,便登上馬車。

馬車是郡府派來的,還算寬敞,但顛簸得厲害。周文坐在對面,一路無話,只是偶爾偷眼看嬴政——這個年輕的隊正上車後便閉目養神,腰背挺直,雙手平放膝上,呼吸均勻。那份鎮定,不像二十歲的邊卒,倒像...像那些久經沙場的老將。

車行一個時辰,申時二刻抵達雁門郡城。

城門半開,守軍嚴格盤查。周文亮出公文,才得以通行。嬴政透過車窗望去,城防破損嚴重:甕城塌了一半,吊橋斷裂,護城河裏還漂着屍體。守軍個個帶傷,但眼神警惕,可見雖經大敗,軍心未散。

街道蕭條。店鋪十之八九關門,偶有開門的也是賣些簡陋吃食。難民擠在街邊窩棚裏,老人呻吟,孩童啼哭。空氣中彌漫着腐爛的氣味——戰後清理尚未完成。

但嬴政注意到,街道雖破敗,卻無亂象。有士卒巡邏,有醫官施藥,有民夫清理廢墟。幾個路口還貼着告示,是郡守楊岌安撫民心的布告,字跡工整,蓋着朱紅大印。

“郡守治政,還算有序。”他忽然開口。

周文一愣,忙道:“是,楊使君雖文人出身,但臨危不亂。突厥圍城時,他親自上城頭督戰,箭矢擦鬢而過而不退。這幾日更是晝夜不眠,安置傷患,調配糧草...”

嬴政點頭。亂世之中,能守土安民者,便是能吏。

馬車駛入郡守府。前院滿是傷兵,醫官穿梭其間,繃帶、藥材堆得到處都是。中庭正在議事,十幾個將校圍着一張大地圖爭論,聲音傳到院外:

“...太原援軍爲何還不到?再不至,城中糧盡矣!”

“突厥雖退,但主力未損,隨時可能再來。當務之急是加固城防...”

“加固?拿什麼加固?滾木礌石都用完了,民夫死傷過半...”

嬴政聽了幾句,便知局勢嚴峻。他隨周文穿過回廊,來到西廂房前。

“嬴隊正稍候,容在下通報。”周文進去片刻,出來示意,“校尉有請。”

第四節:弩術演示

廂房內,張晟坐在公案後,趙構侍立一旁。

嬴政進門,按軍禮拱手:“卑職嬴政,參見校尉。”

聲音平穩,不卑不亢。

張晟抬眼打量。眼前這年輕人確實只有二十歲模樣,面色因連日奔波而略顯蒼白,但雙目有神,站姿如鬆。身上穿着洗得發白的戰袍,肩肘處打着補丁,卻幹淨整潔。腰間佩刀是制式橫刀,刀鞘磨損嚴重,但刀柄握得發亮。

最引人注意的是那雙手——手指修長,虎口有繭,但繭的位置很奇怪:不在掌心,而在食指內側和拇指根部。這是長期使用弩機留下的痕跡。

“免禮。”張晟開口,聲音低沉,“你就是嬴政?隴西狄道人,仁壽四年募兵,原雁門關西營第三隊隊正?”

“是。”

“九月十七,突厥破關,你所在防段全軍覆沒。你是如何逃生的?”

嬴政早有準備,將當日情形簡要說了一遍:城牆崩塌,被埋廢墟,僥幸未死,趁夜爬出,收攏潰兵...省略了穿越細節,但大體屬實。

張晟聽完,不置可否,看向他背着的竹弩:“這就是你改良的弩?”

“是。”嬴政解下竹弩,雙手呈上。

趙構接過,轉交張晟。張晟仔細端詳:弩臂竹制,但削制精良,紋理順直;望山是硬木所制,刻着三道刻度;懸刀、鉤心等機構雖簡陋,但設計合理。他試着上弦——需要六十斤力,對普通士卒稍重,但可接受。

“聽說你這弩,三十步內可破皮甲?”

“五十步內可傷無甲之人。”嬴政糾正,“若要破皮甲,需三十步內,且箭頭需包鐵片或燧石片。”

張晟從箭壺抽出一支箭,箭頭果然裹着薄鐵片,做工粗糙,但足夠鋒利。“這鐵片從何而來?”

“繳獲的匪刀熔了重鑄。”嬴政答,“黑雲寨有鐵匠爐。”

張晟放下弩,直視嬴政:“四個老卒都說,你教他們‘三點一線’瞄準法,說是秦弩秘術。你從何學來?”

房間裏安靜下來。趙構屏住呼吸,等待回答。

嬴政沉默片刻,道:“卑職幼時,家中有本殘破兵書,無封無題,但繪有弩機圖樣,注有‘望山刻度,三點一線’八字。後來家中遭災,兵書焚毀,只記得這些。”

這解釋合情合理——隋末亂世,典籍流散,偶有古書存世也屬正常。

張晟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道:“演示給我看。”

“諾。”

衆人來到後院。這裏原是花園,如今草木凋零,一片空曠。趙構令人在五十步外立了塊門板,上掛一副舊皮甲。

嬴政不慌不忙,檢查弩身,上弦搭箭。他側身而立,左臂平舉托弩,右肩抵住弩尾,閉左眼,睜右眼——動作流暢自然,如行雲流水。

張晟眼神一凝。這姿勢...他只在宮廷畫師所繪的《秦王破陣圖》裏見過類似場景,那是前朝流傳下來的古畫,描繪的是秦始皇統一六國時的戰陣。

“嗖!”

箭出,破空聲尖銳。

五十步距離,箭矢精準地射中皮甲護心位置,“咚”的一聲,鐵片箭頭穿透皮革,釘入門板。

張晟走上前查看。箭入木三分,皮甲被穿透一個洞。他用力拔出箭,仔細看箭頭——只是普通鐵片,並無特異。

“三十步。”他下令。

親兵將門板移近。嬴政再次搭箭,這次用望山第二道刻度。箭出,穿透皮甲後仍有餘力,箭杆沒入門板一半。

“二十步。”

嬴政換第三道刻度。這一箭力道最大,穿透皮甲後,箭頭從門板背面透出寸許。

三箭全中,皆穿甲。

張晟沉默了。他戍邊二十年,見過好弩手,但五十步穿甲已是強弩極限。這竹弩簡陋至此,竟有如此威力,全靠那瞄準法提升命中率——而命中率,在戰場上往往比威力更重要。

“若讓你訓練一百弩手,需要多久?”張晟忽然問。

“若士卒有基礎,十日可成;若無基礎,一月可戰。”嬴政答,“但需充足箭矢,每人每日至少練射三十箭。”

“箭矢...”張晟苦笑。城中箭矢已耗盡,工匠日夜趕制也供不應求。

他走回嬴政面前,上下打量這個年輕人:“你營中那些規矩——‘十八斬’、‘績效考核’、‘軍功爵制’,都是你想出來的?”

“部分是古法,部分是自己琢磨。”嬴政道,“亂世用重典,治軍須從嚴。但光嚴不行,還需公正,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士卒才肯用命。”

“你識字?”

“識得一些。”

“讀過哪些書?”

“《孫子》、《吳子》、《司馬法》...還有雜書若幹。”嬴政報了幾本常見兵書。

張晟點頭,忽然換了話題:“你對眼下局勢,有何看法?”

嬴政略一沉吟,道:“突厥雖退,但主力未損。始畢可汗圍雁門,志在擒王,今陛下脫險,突厥必不甘心。秋高馬肥,正是用兵之時,最多十日,突厥必卷土重來。”

“依你之見,當如何應對?”

“守城爲下策。”嬴政直言,“雁門殘破,糧草不濟,死守必亡。當主動出擊,以攻代守。”

“出擊?”趙構忍不住插話,“我軍新敗,士氣低落,如何出擊?”

“正因新敗,才要出擊。”嬴政轉向他,“士卒新敗,畏敵如虎。若不出戰,畏心日盛,終成潰勢。當擇小勝之機,以提振士氣——比如,剿滅突厥遊騎,劫其糧道,焚其草場。”

張晟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這道理他懂,但軍中多數將領只知死守待援。

“你有多大把握?”他問。

“若有百人精銳,熟悉地形,用弩伏擊,可殲敵小隊。”嬴政頓了頓,“但需郡府支持——糧草、情報、必要時策應。”

張晟在院中踱步。秋風吹動他額前白發,鎧甲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他在權衡。

這個嬴政,來歷可疑,但才能是真。那套軍制、那弩術、那見識,絕非普通隊正能有。若用得好,或成奇兵;若用不好...

“嬴政聽令。”張晟忽然轉身。

“卑職在。”

“即日起,擢升你爲旅帥,領靖難營,編制暫定兩百人。允許你在流民、潰兵中募兵,一應糧草軍械,由郡府撥付。”張晟語速很快,“但有兩個條件:第一,十日之內,你需訓練出一百弩手,並取得一次對突厥作戰的勝利,斬首至少三十級;第二,你營中所有軍制改革,需詳細記錄,每五日上報一次。”

旅帥,是正規軍的軍職,可領兵兩百至五百。從一個隊正連升三級,這是破格提拔。

趙構震驚地看着張晟——校尉這是要賭一把?

嬴政面色平靜,拱手:“卑職領命。但有一請。”

“說。”

“卑職需要三個人:郡府工曹劉典事,借調十日,協助改進弩械;原黑雲寨降卒趙鐵柱,正式任命爲弩隊隊正;還有...”他看向周文,“這位周書記,借調爲靖難營文書,負責記錄、文書往來。”

張晟一怔,隨即明白——嬴政這是在要人,也是在表明態度:他需要技術支持,需要專業人才,也需要郡府的眼線(周文)。這是聰明人的做法。

“準。”張晟點頭,“趙參軍,你即刻安排。另外,從府庫調撥糧食五十石,箭矢兩千支,皮甲五十副,送抵黑雲寨。”

“諾。”趙構領命。

張晟走到嬴政面前,拍了拍他肩膀——這個動作讓趙構和周文都吃了一驚,張校尉向來嚴肅,何曾對下屬如此親切?

“嬴旅帥。”張晟鄭重道,“雁門危如累卵,朝廷援軍遲遲不至。若能以奇兵挫突厥鋒芒,便是大功。我知你非常人,望你不負所托。”

嬴政迎上他的目光,看到了期待,也看到了疑慮。

“校尉放心。”他只說了四個字。

但張晟聽出了言外之意——那是一種理所當然的自信,仿佛他說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

第五節:十日之約

申時末,嬴政離開郡守府。

周文隨行,還帶了工曹劉典事——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工匠,聽說要改進弩械,眼睛發亮,二話不說就跟來了。

馬車駛出城門時,夕陽西下,將城牆染成血色。嬴政回頭望去,殘破的雁門關在暮色中沉默矗立,如同一個傷痕累累的巨人。

“旅帥。”周文改了稱呼,小心問道,“十日訓練一百弩手,還要取得戰功...時間是否太緊?”

“緊,才要做。”嬴政道,“張校尉這是在試我。若我推脫,他便知我無能;若我應下並做到,他才會真正信任。”

周文恍然,心中佩服——這年輕旅帥不僅懂軍事,更懂人心。

回到黑雲寨時,已是戌時。營中點起篝火,士卒們正在吃晚飯。見嬴政回來,還帶着兩個陌生人,衆人都圍上來。

嬴政當衆宣布了升遷和任務。

“旅帥!”老趙第一個歡呼。衆人振奮——自家隊正升官,意味着靖難營被朝廷承認,不再是“散兵遊勇”了。

但聽到十日之約時,氣氛又凝重起來。

“一百弩手...還要打勝仗...”李四撓頭,“咱們現在才六十八人,弩隊二十八人,離一百還差得遠。”

“所以要從明天開始募兵。”嬴政道,“老趙,你帶十個人,明日一早去雁門城外流民聚集處,招募青壯。條件有三:第一,年齡十八到四十;第二,身體無殘疾;第三,自願從軍,守我軍規。”

“諾!”

“陳平,你負責弩手訓練。趙鐵柱已正式任命爲弩隊隊正,你二人合作,從現有弩隊中挑選十人做教頭,分教新兵。”嬴政看向劉典事,“劉師傅,竹弩需要改進——弩臂要加強,望山刻度要更精細,最好能做出腰張弩甚至蹶張弩。你需要什麼,盡管提。”

劉典事早就按捺不住,連連點頭:“旅帥放心,小老兒在工曹四十年,別的不敢說,制弩還有些心得。您這竹弩設計精妙,只需稍加改進,威力可增三成!”

嬴政又看向周文:“周書記,你負責文書、記錄、賬目。軍中所有事務——人員增減、物資出入、功過賞罰,都要登記在冊,每日向我匯報。另外,從明日起,夜校繼續,所有伍長必須識字百個以上,普通士卒也要識五十個。”

周文鄭重應下。

任務分配完畢,嬴政讓衆人散去休息,自己卻來到寨牆之上。

秋夜寒涼,繁星滿天。寨中篝火漸熄,鼾聲四起。遠處山林黑沉沉一片,偶爾傳來夜梟啼叫。

腦海中,數據面板浮現:

【職位晉升:隊正→旅帥】

【統御權限擴大:可組建200人編制】

【獲得官方承認:合法性+50%,資源獲取效率+30%】

【新增任務:十日之約(訓練100弩手,取得30斬首)】

【任務獎勵:國運值+3,解鎖“軍械工坊”模塊】

【失敗懲罰:失去官方信任,統御範圍縮減】

國運值雖未漲,但出現了任務系統。嬴政仔細看那“軍械工坊”模塊的描述——可標準化生產軍械,提升質量與產量。這正是他現在需要的。

“旅帥,還不休息?”周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抱着賬本和筆墨,顯然也在加班。

“在想些事情。”嬴政回頭,“周書記,你叔父趙參軍,是個怎樣的人?”

周文一怔,謹慎答道:“叔父爲人謹慎,忠於職守,但...有些守成。此次校尉破格提拔旅帥,叔父起初是反對的。”

“爲何反對?”

“他說...旅帥太年輕,又來歷不明,恐難服衆。”周文頓了頓,鼓起勇氣,“但今日見旅帥演示弩術,從容應對校尉問詢,小生覺得...叔父看走眼了。”

嬴政笑了笑:“謹慎不是錯。亂世之中,謹慎才能活得久。”

他望向北方,那裏是突厥大營的方向:“周書記,你說,始畢可汗現在在做什麼?”

“這...小生不知。”

“他在等。”嬴政淡淡道,“等雁門糧盡,等守軍疲憊,等天氣再冷些...然後,一舉破城。所以我們要搶在他前面,打亂他的節奏。”

周文若有所悟:“所以旅帥才主動請戰?”

“守是等死,攻是求生。”嬴政轉身,“你去休息吧,明日開始,有的忙了。”

周文拱手退下。

嬴政獨自站在牆頭,夜風吹動他的衣袍。八百年前的記憶涌上心頭——那時他年少即位,面對嫪毐之亂、呂不韋專權,也是這般步步爲營,暗中積蓄力量。

不同的是,那時他有秦國基業,有蒙氏、王氏等將門支持。而現在,他只有六十八人,一座破寨。

但,那又如何?

大秦也是從隴西一隅起家,歷經六世餘烈,終成一統。他既能開創一次,就能開創第二次。

而且這一次,他要做得更好——不僅要一統天下,更要建立一個真正的、傳之萬世的制度。

“十日...”他喃喃自語。

足夠做很多事了。

---

【本章鉤子】:

1. 嬴政升任旅帥,獲得官方身份和資源,但十日之約壓力巨大。他能否按時訓練出一百弩手?

2. 募兵在即,流民中會否混入奸細或不穩定因素?新兵與老卒如何磨合?

3. 劉典事改進弩械,會帶來怎樣的技術突破?腰張弩甚至蹶張弩能否研制成功?

4. 張晟破格提拔嬴政,軍中其他將領會否不服?會否引發內部矛盾?

5. 嬴政判斷突厥十日內必再攻雁門,這個判斷是否準確?靖難營的首次出擊,將選擇怎樣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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