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別墅外,暮色四合,華燈初上。精心打理過的花園裏,點綴着星星點點的裝飾燈串,與遠處城市璀璨的夜景交相輝映。一輛輛低調奢華的轎車駛入私家車道,衣着光鮮的賓客在管家殷勤的引導下步入燈火通明的大廳。空氣中彌漫着香水、鮮花與美食混合的馥鬱氣息,輕柔的現場弦樂四重奏流淌在每一個角落。
一切都符合一場頂級豪門生日宴的規格,完美,浮華,賓主盡歡的前奏。
林晚意站在自己房間的窗前,面無表情地俯瞰着這一幕。她已換上了一件李月茹最終敲定的禮服——煙粉色的抹胸長裙,裙擺綴有細密的珍珠與水晶,行動間流光溢彩,將她本就出色的容貌襯得愈發嬌柔明媚,完全符合“備受寵愛、不諳世事的溫室花朵”該有的模樣。
只是,鏡子前那雙眼睛,早已褪去了溫室的懵懂,只剩下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洶涌的警惕。
“小心服務生。”
那四個字像一根細微的刺,扎在她神經最敏感處。從下樓到此刻,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達,不動聲色地掃過視野內每一個穿着侍者制服的身影。年輕年長的,男男女女,他們托着香檳塔,布着冷餐點,舉止訓練有素,看不出任何異常。
是誰?會以什麼方式發難?在衆目睽睽之下,最有可能的是什麼?酒水?食物?還是制造某種意外,讓她失態出醜,甚至……受傷?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將那份警惕壓入眼底最深處,換上無可挑剔的、略帶羞澀與期待的淺笑。拿起那個裝着備用物品的托特包——此刻已被她換成了一個與禮服相配的銀色手拿包,大小剛好能放下手機、口紅、以及那枚從徐店長那裏拿回的繡片胸針。她將胸針別在了禮服內側一個不太顯眼但觸手可及的地方。
指尖拂過冰涼的銀扣和細密的繡線,一絲奇異的鎮定感蔓延開來。
“晚意,快下來,客人們都到了不少了。”李月茹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帶着刻意揚起的歡快。
林晚意斂去所有情緒,款步下樓。
宴會廳內已是人影憧憧。本城有頭有臉的商賈、與林家有往來的合作夥伴、幾家關系親近的世家,以及一些所謂的名流悉數到場。林宏遠穿梭其中,與人握手寒暄,笑聲爽朗。李月茹則像一只優雅的孔雀,周旋在幾位貴婦中間,言笑晏晏。
看到林晚意出現,不少目光聚焦過來。驚豔的、評估的、客套恭維的、暗中審視的……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視線裏包裹的不同意味。
“晚意,來。”李月茹親熱地挽住她的胳膊,將她帶到人群中央,“看看我們家小壽星,一轉眼就這麼大了。”
“林小姐真是越發標致了,林夫人好福氣啊!”
“晚意這孩子,從小看着就乖巧懂事,林董和林夫人教養得好。”
恭維聲不絕於耳。林晚意微微垂眸,恰到好處地露出略帶羞怯的笑容,一一禮貌回應。她的儀態無可挑剔,完全符合在場所有人對“林家大小姐”的期待。
周銘宇也很快出現在她身邊。他穿着一身高定西裝,英俊挺拔,臉上掛着溫柔得體的微笑,很自然地站在林晚意身旁,手臂虛虛地環着她的腰,做出保護與親密的姿態。
“晚意,生日快樂。”他低頭在她耳邊輕語,氣息溫熱,眼神裏是外人看來能溺死人的深情。
林晚意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隨即放鬆,側頭對他笑了笑:“謝謝銘宇哥。”笑容甜美,眼神卻平靜無波,甚至沒有與他有更多的視線交匯。
周銘宇似乎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但只當她是緊張,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別緊張,有我在。”
林晚意借着整理鬢發的動作,將手自然地抽了回來。她的目光繼續在人群中遊移,尤其是那些移動的侍應生身上。
“晚意,王董和夫人過來了,快打招呼。”林宏遠的聲音響起。
林晚意立刻收斂心神,看向走來的中年夫婦。王董是林氏重要的合作夥伴之一,地位舉足輕重。她揚起完美的笑容,聲音清甜:“王伯伯,王伯母,晚上好,感謝您們百忙之中過來。”
寒暄間,她敏銳地注意到,林宏遠與王董交換了一個眼神,那眼神裏除了客套,似乎還有一些更隱晦的、關於生意場的默契,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壓力。王夫人拉着她的手說了幾句誇贊的話,眼神卻在她和周銘宇之間打了個轉,帶着了然的意味。
這就是她價值的一部分——維系關系、鞏固聯姻的漂亮紐帶。
這時,一位侍應生托着擺滿香檳的托盤,微微躬身,停在他們旁邊。
林晚意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個很年輕的男侍應生,相貌普通,低眉順眼,和其他侍應生並無二致。托盤上的香檳杯在燈光下折射着誘人的金光。
林宏遠率先取了一杯,王董也取了一杯。侍應生將托盤微微轉向林晚意和周銘宇。
周銘宇很自然地伸手取了兩杯,將其中一杯遞給林晚意。
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若有若無地落在她即將接過酒杯的手上。
就是這一刻嗎?
林晚意沒有立刻去接。她抬起眼,看向那個侍應生。侍應生依舊微微低着頭,托着托盤的手很穩,沒有任何異常。
但她注意到,侍應生制服的袖口,似乎比標準的稍微長了一點點,遮住了部分手腕。而且,他站立的角度,恰好讓他的身體略微擋住了托盤靠近林晚意這一側的邊緣。
電光石火間,前世的某個記憶碎片閃過——不是關於這場宴會,而是關於後來某次商務酒會,周銘宇的一個競爭對手,曾用極其隱蔽的方式,在遞酒時讓杯沿沾染了不該有的東西。
“晚意?”周銘宇見她遲疑,輕聲喚道,將酒杯又往前遞了遞。
林晚意忽然抬起手,卻不是去接酒杯,而是輕輕扶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眉頭微蹙,聲音帶着恰到好處的歉意和一絲柔弱:“抱歉,銘宇哥,我可能有點低血糖,站久了有點暈。這香檳……能不能麻煩換一杯果汁或者溫水?”
她的聲音不大,但足夠讓旁邊的林宏遠、李月茹和王董夫婦聽到。
李月茹立刻看了過來,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滿,似乎在責怪她此刻掉鏈子,但面上還是關心道:“怎麼了晚意?不舒服嗎?快,那邊坐下歇歇。”她立刻對那侍應生吩咐,“去給小姐倒杯溫蜂蜜水來。”
侍應生頓了一下,低聲道:“是,夫人。”然後托着托盤,平穩地轉身離開了。
周銘宇拿着那杯酒,有些尷尬,隨即溫和地說:“是我疏忽了,你晚上還沒吃東西吧?我陪你去那邊用餐區先吃點東西。”他順手將那杯原本要遞給林晚意的香檳放回了路過另一個侍應生的托盤上。
危機似乎暫時解除。
但林晚意的心並未放下。她借着周銘宇的攙扶(這次她沒有拒絕,需要這個理由離開中心區域),向用餐區走去。目光卻緊緊追隨着剛才那個離開的年輕侍應生。
她看到他沒有立刻去準備蜂蜜水,而是托着托盤走到了宴會廳側後方一個相對隱蔽的立柱旁。那裏,似乎有另一個穿着主管制服的人影快速閃了一下。年輕侍應生停下,微微側身,動作極其迅速自然地將手中托盤上,某一只香檳杯——正是周銘宇放回去的那只,也可能是原本要遞給她的那只——與立柱陰影處預先放着的一只空杯,調換了一下。
然後,他才若無其事地朝着廚房方向走去。
調包!
林晚意後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如果她剛才接過了那杯酒,如果她沒有借口推脫……
酒裏有什麼?讓人失態的藥物?還是更糟糕的東西?
是誰指使的?目的是什麼?僅僅是爲了讓她在生日宴上出醜?還是……有更深的企圖?
“晚意,你想吃點什麼?”周銘宇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她猛地回過神,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擠出一絲虛弱的笑:“沒什麼胃口,喝點水就好。銘宇哥,你去忙吧,不用特意陪我,我坐一下就好。”
她現在需要獨處,需要思考,需要觀察。
林晚意在用餐區角落的沙發坐下,周銘宇被一位世交叔伯叫去說話。李月茹看了她一眼,見她只是安靜坐着喝水,便又轉身投入她的社交中。
她握着溫熱的蜂蜜水杯子,指尖冰涼。
不是林家人。林宏遠和李月茹或許虛僞,或許算計,但至少在眼下,在真千金歸來前,在徹底榨幹她“聯姻價值”前,他們不會用這種可能造成不可控醜聞的方式毀了她。這不符合他們的利益。
周銘宇?他或許樂見她出點無傷大雅的小錯,更能凸顯他的“包容”和“保護”,但下藥?風險太大,一旦查出來,對他的名聲和謀求林氏支持的計劃有損。
那會是誰?林婉兒提前布下的局?她人還在國外,手能伸這麼長?還是……那個發短信的神秘人警告的,另有其人?
她的目光再次掃視全場,這次重點不是侍應生,而是那些賓客。是誰,會希望她在今晚的宴會上身敗名裂?是誰的利益會因此受損或得益?
思緒紛亂,但一個念頭逐漸清晰:無論幕後黑手是誰,今晚的宴會,比她預想的更加危險。她原計劃中“溫和的切割預告”,必須更加謹慎,甚至要考慮是否按原計劃進行。
然而,箭在弦上。
林宏遠已經走向了宴會廳前方的小型演講台,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大廳裏的燈光也配合地調暗了一些,聚光燈打在了台上。
“感謝各位親朋好友,各位合作夥伴,今晚撥冗前來,參加小女晚意的二十三歲生日宴……”林宏遠充滿感情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大廳。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過去。
林晚意放下水杯,緩緩站起身。該她上場了。
她撫平裙擺,指尖無意間觸碰到內裏那枚繡片胸針,冰涼堅硬的觸感傳來。
未知的惡意在暗處窺伺,隆重的舞台已然搭好。
她深吸一口氣,迎着聚光燈和無數目光,朝着演講台的方向,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