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面包車在坑窪的空地上顛簸着沖出很遠，減震器早已失效，每一次顛簸都讓車架發出瀕臨散架的呻吟。趙凱緊握方向盤，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直到後視鏡裏那片猙獰的爛尾樓群徹底縮成模糊的黑點，他才敢稍稍鬆開油門。車子最終喘着粗氣，在一片荒草叢生的空地邊緣停下，正對着一座廢棄工廠的大門。
兩扇鏽跡斑斑的鐵門早已爛穿數個窟窿，扭曲的鐵條如同野獸脫落的獠牙。門楣上“宏遠建材廠”的字跡被風雨侵蝕得只剩殘缺的筆畫。工廠內部黑黢黢的，深邃的黑暗像一張蟄伏已久的巨口，無聲地等待着自投羅網的獵物。
“選擇這裏落腳是經過考慮的。”陸明率先推開車門，腳剛落地就被碎石硌得生疼。他攥緊手中的鋼筋，目光掃過工廠四周，聲音沙啞卻異常冷靜，“我們現在深陷鬼域，已經分不清現實與幻境的邊界。爛尾樓裏的怨靈被執念束縛在那片區域，但鬼域的範圍難以預料。這處建材廠與望河新村僅一牆之隔，當年強拆案必然牽涉到這裏，現在很可能也被卷入了鬼域。”
趙凱熄了火，跟着下車，下意識地將李娜護在身後，皺眉問道：“明知這裏可能被卷入，我們還要進去？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危險與生機往往並存。”陸明搖頭，眼神凝重，“鬼域的核心往往與最強烈的執念相連。當年強拆時，這類建材廠必然是重要據點——空曠的場地用來堆放物資，地下的原料倉庫和運輸通道更是藏匿罪證、關押反抗者的絕佳場所。這裏積累的怨氣可能比爛尾樓更重，但也正因如此，才更可能留存着破解鬼域的關鍵線索，甚至存在暫時隔絕怨靈的安全區域。”
李娜臉色依舊蒼白，不自覺地抓緊趙凱的胳膊，聲音發顫：“可這地方看起來廢棄十幾年了，就算有線索，也該被怨氣吞噬了吧？”
“恰恰相反。”陸明指向工廠深處，“這類老建材廠的地下倉庫都是鋼筋混凝土澆築，當年爲了存放易燃易爆原料，密封性和堅固性都遠超普通建築。怨氣雖能扭曲心智、幹擾空間，卻難以破壞這種實體結構。地下空間很可能隔絕部分怨靈的攻擊，而那些帶着受害者強烈執念的遺物、罪證，反而會在鬼域中得以保留，成爲我們尋找真相的突破口。”
他頓了頓，補充道：“更重要的是，爛尾樓裏的怨靈目標明確，就是要追殺闖入者。我們留在地面開闊地帶，只會成爲活靶子。這工廠內部結構復雜，機器設備堆積如山，能形成天然屏障。就算遭遇新的怨靈，也能利用地形周旋，總比在空地上束手就擒強。”
趙凱思忖片刻，緩緩點頭：“你說得對。我們小心點進去。”
三人小心翼翼地摸進工廠，鞋底踩在碎玻璃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在空曠的廠區裏格外刺耳。內部比想象中更加破敗：巨大的攪拌設備鏽成了暗紅色的廢鐵，傳送帶早已斷裂，散落的水泥袋風化後變成粉末，一踩就揚起陣陣灰霧。地上鋪滿了碎玻璃、廢棄的鋼筋頭和幹枯雜草，空氣裏彌漫着水泥粉塵、鐵鏽和潮溼黴菌的混合氣味，嗆得人直皺眉頭。
陸明打着手電，光柱在車間裏來回掃射，照亮了牆角堆積如山的廢料和天花板上垂下的破舊電纜。走到車間深處一個堆滿廢棄模具的角落時，他腳下突然一絆，身體失衡險些摔倒。手電光柱下意識往下一照——
地面上嵌着一塊邊緣已經翹起的厚重鐵板，縫隙裏塞滿了泥土和雜草，上面掛着一把鏽跡斑斑的老式掛鎖。鎖扣處的鐵鏽有明顯鬆動痕跡，鎖芯周圍的鏽蝕層脫落了一圈，露出底下暗沉的金屬色。這不像人爲敲擊的新鮮劃痕，反倒像是被某種力量長期侵蝕，或是怨靈無意識沖撞導致的破損。
“這裏有個地道。”陸明壓低聲音招呼兩人，語氣凝重，“這把鎖不是近期被人打開的，更像是常年累月的腐蝕和震動讓鎖扣自然脫落了。”
他蹲下身，雙手抓住鐵板邊緣，指腹嵌入鏽蝕的紋路裏，肌肉繃緊，猛地一掀！“吱呀”一聲刺耳的摩擦聲劃破寂靜，厚重的鐵板被掀開一道縫隙，帶起一片嗆人的灰塵。一股更濃烈的氣味涌了上來，混雜着腐爛黴味、潮溼土腥，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比車間裏的味道難聞十倍，嗆得三人不停咳嗽。
鐵板完全掀開後，露出一個黑得令人心慌的洞口，深不見底，仿佛連接着另一個黑暗世界。洞口邊緣的泥土有輕微塌陷痕跡，散落着幾根幹枯的雜草，顯然很久無人踏足。
李娜下意識後退半步，臉色慘白：“下面不會全是怨靈吧？”
“大概率是當年的地下倉庫。”陸明眼神堅定，“現在哪裏都不安全。想活命，更想查清鬼域形成的真相，就必須下去。說不定這地道裏就藏着當年受害者的執念根源，找到它，我們才有機會離開這裏。”
他深吸一口難聞的空氣，打開手機手電調到最亮，第一個踩着洞口邊緣鏽蝕的鐵梯往下爬。鐵梯橫檔布滿鏽跡，踩上去嘎吱作響，晃得厲害，仿佛隨時會斷裂。他每向下一步都先試探牢固性，指尖能摸到冰冷潮溼的鐵鏽，黏膩觸感令人不適。梯級上積累的灰塵厚度均勻，沒有任何新鮮腳印，顯然十幾年來都無人踏足。
下到通道底部，手電光勉強照亮前方幾米。通道比預想寬敞，高度足夠成年人直立，寬度容兩人並行。拱形牆壁掛滿溼漉漉的青苔，手摸上去滿是冰涼水汽。兩側每隔幾米就有類似窯洞的房間，木門大多腐爛變形，有的直接倒地，露出黑漆漆的內部。門上的木板早已失去韌性，輕輕一碰就簌簌掉渣，地上的積塵沒有絲毫擾動，完整覆蓋着每一處凹陷。
“我們分兩路搜查，效率更高。”陸明快速做出決定，“趙凱，你帶李娜負責右邊的房間，我查左邊。保持距離，不要走太遠，一旦發現異常立刻呼喊，切記不要單獨行動。”
“好！”趙凱點頭，握緊手中的扳手，下意識地將李娜往身邊拉了拉，“我們會小心的。”
李娜緊緊抓住趙凱的衣角，臉色發白地點頭，眼神裏滿是緊張。
三人隨即分開行動。陸明獨自走向左邊的房間，手電光柱仔細掃過每一個角落，空氣中的黴味愈發濃重。他逐個推開破敗的木門，裏面大多空空如也，只有散落的破爛桌椅、鏽蝕的工具和厚厚的積塵，踩上去留下清晰的腳印。
另一邊，趙凱帶着李娜慢慢探查右邊的房間。每推開一扇門，趙凱都會先探頭觀察片刻，確認沒有危險後才讓李娜跟上。李娜始終緊貼着趙凱，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心髒怦怦直跳，生怕黑暗中突然沖出什麼詭異的東西。
陸明走到一個類似辦公室的房間時，他發現了一個倒在地上的文件櫃。櫃門已經脫落，抽屜散落一地，裏面的紙張撒了滿地。紙張早已泛黃發脆，輕輕一捏就碎成粉末，上面的字跡模糊不清，只能勉強辨認出“望河新村”“強制清退”“補償款”等斷斷續續的字眼，拼湊出當年事件的冰山一角。文件櫃旁的地面上，有一道早已幹涸的深色印記，形狀不規則，像是凝固的血跡，被灰塵薄薄覆蓋。
陸明蹲下身，試圖拿起一本相對完整的破舊筆記本，想要從中尋找更多線索。就在他的手指觸碰到筆記本封面的瞬間——
“啊——！”
一聲淒厲的尖叫突然從通道另一頭炸開，正是李娜的聲音！
陸明心髒驟停，筆記本“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幾片。他猛地站起身，抓起靠在牆邊的鋼筋，毫不猶豫地朝着尖叫聲傳來的方向沖去！
與此同時，正在探查隔壁房間的趙凱也臉色大變，拉着李娜就要往外跑。可不等他們沖出房門，四五道半透明的虛影已經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房間中央，呈人形，有的胸口帶着猙獰的破洞，有的四肢扭曲，無聲地漂浮着，空洞的眼眶裏滿是純粹的恨意，扭曲的手臂正緩緩逼近兩人！
“別過來！”趙凱舉起扳手，聲音發顫卻依舊擋在李娜身前。
李娜蜷縮在趙凱身後，嚇得渾身發抖，剛才的尖叫聲正是出自她口。
危急關頭，陸明的身影終於出現在門口。看到眼前的景象，他瞳孔驟然收縮，低吼一聲沖了進去，手中的鋼筋帶着風聲，狠狠砸向離李娜最近的虛影！
“嗤啦——！”
一聲尖銳的嘶嚎響起，如同燒紅的鐵塊烙進冰水。被擊中的虛影瞬間潰散，化作一團黑煙消散在空氣中。其他虛影動作齊齊一滯，似乎沒想到這個闖入者竟然能傷害到它們。
“快過來！”陸明趁機大喊。
趙凱反應過來，拉着癱軟的李娜，連滾帶爬地沖到陸明身邊。“走！快走！”陸明擋在兩人身前，警惕地盯着重新聚攏的虛影，緩緩朝着通道深處退去。
那些怨靈無聲地懸浮在半空，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如同戲耍獵物的貓，眼神裏的恨意愈發濃烈。
退了沒多遠，一道厚重的鐵鏽大門出現在三人眼前，擋住了去路。陸明眼神一凝，來不及多想，用盡全力朝着大門撞了過去！
“咚！”
一聲沉悶的巨響，門軸發出刺耳的呻吟，大門竟然被撞開了一道縫隙。陸明咬緊牙關，再次發力一撞，大門徹底敞開！
門後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類似停車場的格局。手電光掃過，照見堆成小山的建築模板和廢棄水泥袋，上面覆蓋着厚厚的灰塵。而在空間的正中央，一個用粗鋼筋焊成的大籠子赫然映入眼簾！
籠子裏，一道模糊的黑影蜷縮在角落，周身縈繞着淡淡的黑霧。仔細看去，那黑影的輪廓與人類無異，卻沒有絲毫實體感，仿佛隨時會融入黑暗之中。
“那是什麼？”李娜聲音發顫，緊緊抓住趙凱的胳膊。
趙凱臉色驟變，握緊扳手，語氣凝重：“是怨靈！沒想到它竟然被關在籠子裏！”
陸明眼神一沉，緩緩點頭：“這籠子可能是當年鼎盛集團在他活着的時候，用來關他的，不過變成怨靈了，居然也出不來，一直在籠子裏。”
手電光下，籠子裏的怨靈緩緩抬起頭。它的面部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兩個黑洞洞的眼眶，正對着三人的方向。突然，它動了起來，瘋狂地用頭撞擊籠子，發出“咚咚”的悶響，嘴裏還機械地重復着模糊的話語，聲音沙啞而空洞：
“拆了我的家……”
“別打我……我沒瘋……”
“埋人了……他們埋人了……”
這些話語斷斷續續，毫無邏輯，顯然是它生前最深刻的記憶，化作執念烙印在怨靈身上，讓它陷入了無盡的循環。
“它在重復當年的經歷。”陸明低聲說道，語氣沉重，“它應該是當年望河新村強拆案的受害者，被鼎盛集團關押在這裏，最後含恨而終，化作了怨靈。”
就在這時，地下空間角落的陰影裏，突然響起了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
陸明心中警鈴大作，手電光立刻掃了過去。只見幾道熟悉的半透明虛影，正從建築垃圾後面緩緩飄出，正是剛才被他們暫時擊退的怨靈！顯然，籠子裏怨靈的嘶吼刺激了它們，讓它們的怨氣變得更加濃烈。
這些怨靈目標明確，帶着滔天的恨意，直撲三人而來！
“快躲到籠子後面！”陸明大吼一聲，一把將李娜和趙凱推到鐵籠後方。
怨靈的攻擊接踵而至，它們瘋狂地撞擊、抓撓着堅固的鐵籠，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刮擦聲，整個籠子都在劇烈搖晃。籠子裏的怨靈也變得更加狂暴，撞擊籠子的力度越來越大，嘴裏的嘶吼聲愈發淒厲，不斷重復着那些充滿痛苦和怨恨的話語。
陸明額頭冒汗，目光急速掃視着四周，尋找逃生的出路。突然，他的視線落在了對面的高牆上——一個被蛛網覆蓋的方形通風口赫然在目！
“那邊！通風口！”陸明指着通風口大喊。
三人冒着被怨靈觸及的風險，貓着腰，朝着牆壁沖了過去。陸明舉起鋼筋，用盡全身力氣，朝着通風口的百葉柵欄砸了下去！
“哐！哐！”
兩聲沉悶的巨響，鏽蝕的柵欄終於被砸開了一個豁口，上面的蛛網被震得粉碎，揚起一片灰塵。
“快進！”陸明立刻托住李娜，將她先塞進了通風口。趙凱緊隨其後，鑽了進去。
陸明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瘋狂攻擊籠子的怨靈，以及裏面嘶吼的執念之魂，心中一咬牙，也鑽進了狹窄的管道。
管道內壁滿是油污和灰塵，充斥着難以形容的臭味。三人什麼也顧不上，憑借着求生的本能，在黑暗中拼命向前爬。身後，怨靈不甘的尖嘯和撞擊管道的聲音隱隱傳來，如同催命的符咒，催動着他們不敢有絲毫停歇。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終於透進了一絲微光。那是一個向上的出口，被鐵絲網蓋着。陸明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頂開了鐵絲網，掙扎着爬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長滿荒草的野地，天光晦暗，但總算不再是那令人窒息的地下世界。趙凱和李娜也相繼爬出，三人直接癱倒在及膝的草叢裏，胸膛劇烈起伏，貪婪地呼吸着帶着青草味的新鮮空氣。
“出來了……終於……”李娜喃喃道，臉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陸明沒有說話，他慢慢坐起身，摸出了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疲憊卻堅定的臉上。他點開備忘錄，手指飛快地移動着：“核心發現：望河新村強拆系鼎盛集團所爲，手段殘忍，存在非法關押、掩埋罪證行爲。此處地下空間爲當年關押受害者的據點，怨靈執念源於被囚禁與迫害的痛苦記憶。下一步關鍵：尋找鼎盛集團犯罪證據，破解怨靈執念以尋求離開鬼域的契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