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鑼聲落,前台瞬間安靜下來。
安顏躲在巨大的最後一層屏風後面,手裏緊緊捏着那個竹筒擴音器,掌心全是汗。
她現在就是一台即將上台表演的、二百五十斤的、會行走的脂肪點唱機。
荒誕。
人生真是充滿了荒誕。
她一個只想混吃等死的鹹魚,怎麼就淪落到要給青樓現場當BGM了?
爲了飯碗。
安顏深呼吸,腦子裏只剩下這四個字。
舞台前方,四面巨大的白色畫卷已經立起,後面數盞燭火搖曳,將柳鶯兒玲瓏有致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畫卷之上。
不愧是壓軸出場。
安顏心裏默默點頭。
可以,紅姨這波飢餓營銷算是玩明白了。
光是這不露臉的神秘架勢,就吊足了那群男人的胃口。
大堂裏原本嘈雜的議論聲漸漸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那一方小小的剪影上,期待着,也猜測着。
安顏透過幕布的縫隙,能看到二樓雅間裏那些真正的大佬們,也都放下了酒杯。
很好,前戲鋪墊得不錯。
接下來,就該她這個人形BGM登場了。
“咚——”
一聲清脆的鼓點響起,是開場的前奏。
台下的客人們明顯愣了一下。
這曲風……怎麼跟鬧着玩似的?
畫卷上,柳鶯兒的身影動了。
她緩緩抬起手臂,一個利落的轉身,身上那件輕薄的外衫如蝴蝶般飛起,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輕輕搭在了畫卷的頂端。
“喔——!”
樓下瞬間爆發出一陣壓抑的驚呼。
這一下,太會了。
安顏在心裏給柳鶯兒點了個贊。
行啊姐妹,有點純欲那味兒了。
緊接着,歡快又帶着點俏皮的曲調響起。
就是現在!
安顏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將竹筒湊到嘴邊,用一種她自己聽了都起雞皮疙瘩的夾子音,唱出了第一句。
“客官不可以,你靠的越來越近……”
歌聲通過竹筒的共鳴,變得有些失真,卻更添了幾分朦朧的甜美,像裹着蜜糖的鉤子,瞬間撓上了所有人的心尖。
整個春日樓,安靜了一秒。
所有人都傻了。
這唱的……是什麼玩意兒?
歌詞直白得近乎粗俗,曲調簡單。
可偏偏,就是這簡單直白的調調,配上那甜得發膩的嗓音,和屏風上那若隱若現、勾魂奪魄的影子……
一種前所未有的、又純又野的刺激感,瞬間擊中了在場所有男人的心巴。
緊接着,是火山爆發般的喝彩!
“你眼睛在看哪裏,還假裝那麼冷靜……”
安顏越唱越穩,原主這嗓子真是老天爺賞飯吃,清亮又甜糯,就是被這身肥肉給耽誤了。
畫卷上,柳鶯兒的舞姿也一改往日的妖嬈,變得靈動又嬌俏,每一個動作都完美地卡在了節拍上。
那影子時而踮腳輕點,時而提裙轉圈,每一個動作都透着“你不能你來追我呀,追到我我就讓你嘿嘿嘿,你不能靠太近,但是靠近一點點是可以的”的勾人勁。
“客官不可以,都怪我生的美麗,氣質又那麼多情……”
瘋了!
樓下的男人們徹底瘋了!
他們站起身,揮舞着手臂,聲嘶力竭地叫好。
“賞!”
“給這位姑娘賞!”
銀錠、金葉子、玉佩、銀票……所有能代表錢的東西,如下雨一般被扔上了舞台。
叮叮當當,噼裏啪啦。
那聲音,比樂師的伴奏還動聽。
紅姨站在側幕,看着這番景象,捏着手帕的手指都在發抖。
成了!
安顏從縫隙裏,看了眼二樓那個穿絳紫色衣袍的妖孽。
他已經站了起來,倚在欄杆邊,那雙總是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桃花眼,眼裏的玩味,變成了濃厚的探究,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多了些興致盎然。
這聲音……
這詞……
有點意思。
就在這時,一道金光閃過。
一錠沉甸甸的金元寶,劃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線,越過屏風,帶着風聲,“咚”的一聲,砸在了安顏的腳邊。
金燦燦的光,差點閃瞎了她的眼。
我趣!
是哪個冤大頭這麼豪橫!
安顏的歌聲沒有絲毫停頓,依舊甜得膩人。
但她的眼睛,已經飛快地掃視了一圈。
後台的婆子和丫鬟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前台那瘋狂的場面上。
沒人看她。
天賜橫財,不取有罪!
這不撿還是人嗎!
安顏一邊唱着“客官不可以”,一邊用她那寬大的裙擺,不着痕跡地將地上的金元寶蓋住。
然後,她身子順勢微微一矮,腳尖一勾,手飛快伸進裙底,一把撈起那塊還帶着溫度的金子,飛速塞進了自己最貼身的口袋裏。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她甚至還有空掂了掂。
分量不輕。
安顏的心情,瞬間好到飛起。
這可是金子!是她憑本事(的歌喉)賺來的第一桶金!
是她的出場費。
拿得理直氣壯!
安顏的心,瞬間被這無與倫比的幸福感填滿了。
金子的加持,唱得更賣力了。
她的聲音裏都透着發自內心的、對金錢的喜悅。
歌聲也因此變得更加甜美,更加動人。
爲了金子,她能唱到天荒地老!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
安顏的夾子音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最後一句“客官不可以”被她唱得九曲十八彎,甜膩中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委屈,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需要人拿金山銀山來哄。
她自己都快吐了。
但台下的男人們顯然很吃這一套。
那喝彩聲,簡直要把春日樓的屋頂給掀了。
安顏透過屏風的縫隙,看着柳鶯兒那在燭火下被拉得細長又妖嬈的影子,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食色性也。
古人誠不我欺。
安顏躲在最後一層畫卷後面,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汗水把貼身的衣物都浸透了,黏糊糊地貼在身上。
這活兒,真不是人幹的。
首先,空間太小了。
她這二百五十斤的身板,蜷縮在這個狹窄的角落裏,膝蓋都快頂到下巴了。
爲了不讓自己的影子投到前面的畫卷上,她還得保持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
安顏透過畫卷的縫隙,看柳鶯兒那在燭火下搖曳生姿的影子,心裏又不免羨慕且嫉妒。
嘖嘖,瞧瞧人家那小腰,那大長腿,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美感。
再看看自己。
安顏低頭,只能看到自己胸前波瀾壯闊的脂肪層……嗯,沒有腰。
她現在就是一個會唱歌的肉團子。
這還不算最難受的。
最難受的是,她不能動。
後背癢得像有螞蟻在爬,小腿也開始發麻,但她一動都不敢動。
生怕自己稍微挪一下木地板就發出聲音,或者她那“圓潤可愛”的影子,一不小心就客串到了柳鶯兒的舞台上。
那畫面太美,她不敢想。
那不是舞台表演,那是舞台事故。
是春日樓年度最大的放送事故。
她現在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懷裏那塊沉甸甸、熱乎乎的金元寶。
安顏一邊調整着呼吸,一邊在心裏瘋狂祈禱。
財神爺!東方的西方的,管錢的都行!
求求了!
再來幾個金元寶吧!
我這二百五十斤的肥胖靈魂,急需金錢的慰藉和撫慰!
只要錢給夠,別說《客官不可以》,《愛情買賣》她都能給現場來一段!
仿佛是聽到了她虔誠的呼喚,地板又傳來幾聲重物落地的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