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招娣那孩子報名下鄉了？”
“挺好的，留在家裏……唉……”
院子裏的水池是長方形，一排有四個水龍頭，李敏英打開水龍頭，在牙刷上擠上牙膏，認認真真的開始刷牙，她之前的一個同學因爲不愛刷牙，新換的牙齒變成了滿口蛀牙，笑起來可難看。
她本就長得不如哥哥姐姐，如果牙齒再沒有保護好，李敏英猛的搖頭，不敢想不敢想，她吐掉唾沫，含了一口清水仰頭咕嚕咕嚕的漱口。
“新鄰居，你好啊。”
身旁的位置站了一個留着短發的女孩，穿着藍色背帶工裝褲，胸前的大口袋鼓鼓囊囊不知道裝的什麼東西。
這女孩雖然留着短發，但很漂亮，李敏英愣愣的盯着女孩的臉，心裏隱晦的生起一絲嫉妒。
長期給漂亮的哥哥姐姐做陪襯，讓李敏英心生自卑。
然而自卑往往會讓人變得陰暗無禮。
“你好。”李敏英淡淡的收回目光沖洗牙刷。
“我叫季棠，今年十歲，在子弟小學上五年級。”
發電廠的面積很大，相當於一個小縣城的面積，這塊區域住的很多工人家庭，還有方便工人子女上學的子弟學校。
李敏英冷淡疏離：“我叫李敏英，十歲，也上五年級。”
“他們都叫你小五，我也叫你小五。”
季棠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熱臉貼了冷屁股，繼續在李敏英耳邊嘰嘰喳喳，像樹杈上的鳥兒一樣有些聒噪。
陳鳳菊走了過來，手裏捧着一個盆，瞧見李敏英這態度，用力拍在了李敏英的後背上。
“人家季棠跟你說話呢，你就這態度？”陳鳳菊擰着眉，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季棠的父親季春明是廠裏的八級工，是廠裏的高級技術工人，在廠裏很受尊重，具有較高的地位和話語權。
季棠的母親許霜是供應科的副科長，廠長姓許，是許霜的舅舅。
季棠上面還有個姐姐，今年二十二了，在子弟學校當小學老師。
陳鳳菊巴不得跟人家打好關系呢，她這閨女倒好，對人家的寶貝疙瘩愛搭不理的，瞧瞧這寶貝疙瘩，長得多好看啊，她看的都喜歡的不得了。
李敏英抿了抿唇，忍着不痛快朝着季棠露出一個敷衍的笑。
季棠語氣有些着急，眉頭擰的緊緊的：“嬸子，你別打她呀，她又沒怎麼着我！你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爲小五是你撿來的呢！”
陳鳳菊有些尷尬，笑着解釋：“季棠，我剛剛只是輕輕拍了一下。”
季棠不信：“輕輕拍了一下？小五的眼睛都紅了！”
李敏英睫毛輕顫，愕然的看着季棠，她眼睛紅是因爲委屈，但從來沒有人關心她眼睛紅與否。
或許是關注到了，但覺得不重要所以不在意。
李敏英覺得聒噪的季棠沒那麼的煩了。
“我沒事。”
陳鳳菊覺得季家的這寶貝疙瘩有點難纏，催促道：“小五，時間不早了，趕緊跟你四姐去學校上課。”
季棠眼前一亮：“我們一起！”
李敏英背着陳遠晴淘汰的用粗布縫制的單肩斜挎式書包，顏色是深藍色，上面還繡着漂亮的花。
最近流行軍綠色解放軍背包式樣的書包。
陳遠晴站在鏡子前照了照，細長的手指擺弄着斜挎着的新書包，上面大大的‘爲人民服務’格外的醒目。
李佳慧撇了撇嘴，爸偏心，一發工資先給大哥買了新書包，說是等下個月發工資再給她買。
李佳慧有些嫉妒陳遠晴，同樣是有哥哥，她爸偏心哥哥，而陳鳳菊卻偏心陳遠晴。
打開門下樓，季棠背着鼓鼓囊囊的書包直奔李敏英，最後在快撞上李敏英的前一刻刹住了腳步，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
“呦，季棠，來找我家小五一起上學啊。”李佳慧笑着打趣。
“是啊。”
幾個孩子前往學校，李向陽和李佳慧靠一起走路，陳振華和陳遠晴靠在一起走路，以往孤零零的李敏英身邊多了個嘰嘰喳喳的小鳥兒。
李敏英有些不適應。
子弟學校分爲小學，初中，高中三部分，大不管年齡大小，最終的目的地都是一樣的。
越靠近學校，周圍的孩子們就越多。
黑壓壓的孩子們向學校門口聚攏。
陳遠晴回頭看了眼李敏英：“小五，你記得你在哪個班嗎？”
李敏英點了點頭，袖子被季棠拉了拉。
“你還沒告訴我你哪個班的呢？”
“五年級二班。”
“巧了，我就是這個班的，我姐姐是二班的語文老師，你放心好了，以後我罩着你。”
李敏英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季棠，季棠好像個假小子。
跟着季棠來到五年級二班，季棠的位置在第一排，他激動的拍了拍旁邊的空位：“李小五，你坐這來。”
李敏英環顧四周一圈，同學們好奇的盯着她。
“老師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
李敏英沒有再猶豫，坐在了季棠身邊。
季月瓏頭發半披，白襯衫搭配鵝黃色的針織毛衣格外的亮眼。
季棠身子朝着李敏英歪去：“這是我姐，叫季月瓏。”
“你就是新來的同學吧？”
“她叫李敏英，是大院裏新來的李叔叔家的小女兒。”季棠搶先開口。
季月瓏已經結婚了，丈夫在部隊當兵，她跟公婆住在一起。
“你話有點密。”季月瓏眼底含笑，卷起書本拍了拍季棠的腦袋，然後歪過頭溫柔的注視着李敏英，“李敏英同學，向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紹吧？”
李敏英點了點頭，走到講台緊張的做着自我介紹。
“新同學有些靦腆，大家以後多多關照新同學些。”季月瓏抬起胳膊輕拍李敏英的肩膀以作鼓勵，聲音像茉莉一般淡雅舒緩。
李敏英腳步輕飄飄的回到了座位，仰頭盯着季月瓏的臉，季老師不愧和季棠是親姐妹，都很好看。
到了下課時間，季棠起身離開座位。
李敏英好奇的問：“你去哪？”
“尿尿。”
李敏英升起些許尿意：“帶個我。”
季棠一頓，隨即道：“差點忘了你不知道廁所在哪。”
穿過走廊，與同學們擦肩而過，最終來到了廁所。
季棠有些憋不住，悶着頭往裏沖。
李敏英一把拽住季棠的胳膊，季棠疑惑回頭：“怎麼了？”
李敏英指了指牆上的字：“你走錯了。”
季棠順着李敏英手指的方向看去，回頭看着李敏英，滿眼茫然：“我沒走錯啊。”
“這是男廁所。”
“我知道，我憋不住了。”季棠抽開手往裏沖。
李敏英大腦宕機，一片白芒閃過，直到有人匆匆路過撞了一下她的肩膀，這才愣愣的往女廁所裏走去。
季棠是男孩？
她一直以爲季棠是女孩，怪就怪這張臉太有欺騙性。
李敏英出來時，季棠靠在走廊的欄杆上等她，他垂頭喪氣：“你之前一直把我當女孩？”
“對不起啊。”李敏英有些尷尬的扣着衣角。
“沒事，我已經習慣了。”季棠嘆氣，呢喃自語，“明明已經剪短發了啊？”
“你之前是長發？”李敏英順嘴一問。
“昂。”季棠幽怨的抬頭，“微長，前面有碎劉海，後面類似於短發但是不齊。”【參考狼尾】
“長得好看是好事。”李敏英情緒有些低落，聲音也跟着發沉。
“你怎麼了？”季棠湊近。
李敏英身子微微一側避開：“嫉妒你長得好看，不像我，是家裏五個孩子裏長得最普通的。”
“哪裏普通了，明明很好看啊，像一顆水蜜桃似的，白白嫩嫩。”
李敏英一生最執着的三樣東西，好看的容貌，迷人的金錢，以及美味的食物。
坐在座位上，李敏英揉了揉空蕩蕩的腸胃，無精打采的趴在桌上。
有點餓。
四根金條被她藏了起來，但她年紀小，根本不敢把這金條換成錢。
只有錢票才能購買食物。
一根手指頂着一塊包裝好看的糖果出現在李敏英的視線中。
李敏英緩緩扭頭看向手指的主人。
“嚐嚐，友誼商店裏的進口巧克力。”
李敏英不自覺的吞咽口水，沒有拒絕，她真的很餓，也很饞。
“謝謝。”李敏英的指尖捻起巧克力，拆開精致漂亮的包裝，看着黑乎乎的巧克力，李敏英下意識的皺眉，對上季棠期待的目光，然後試探性的用門牙咬下一點兒。
甜味混合着淡淡的牛奶味與堅果的油脂香碰撞，這是李敏英這輩子第一次吃巧克力，好吃到她一輩子都忘不掉。
跟巧克力比，水果糖花生糖大白兔糖得排在後面。
“好吃嗎？”季棠問，眼睛亮閃閃的盯着李敏英。
“好吃。”李敏英心中升起難言的羞恥，季棠會不會覺得她又饞又沒見過世面？
譁啦啦一聲。
季棠站起抖動胸前的大口袋，一堆巧克力從天而降，落在了李敏英的面前。
“李小五，這些都給你。”
李敏英心情復雜，看傻子似的看着季棠：“你對每個人都這樣嗎？”
“不啊，我把你當朋友，才對你這樣。”季棠咧嘴笑，露出了空蕩蕩的門牙。
是個缺牙巴。
李敏英壓下心中的異樣，搖了搖頭，忍痛不去看那些巧克力：“我不能收，太貴重了。”
“你收下吧，我家零食很多的。”
李敏英動搖了，她視線不自覺的落在了面前的巧克力上：“那我收下了？”
巧克力被李敏英全部裝進了書包的夾層裏，她舍不得一次全部吃完，帶回去藏起來偷偷吃。
她的哥哥姐姐們也沒少背着其他人吃獨食，她在向他們學習。
季棠又打開書包，向喜歡的新朋友分享自己最愛的餅幹。
是一個鐵盒，盒面上印有草原英雄小姐妹的形象。
是草原英雄小姐妹餅幹，這餅幹很貴，家裏逢年過節才舍得買一罐，幾個孩子分着吃，哥哥姐姐們會偷吃，這就導致李敏英吃到的餅幹最少。
李敏英看的眼睛都直了，口水不斷分泌，腦海裏回味着過年時吃到的草原英雄小姐妹餅幹，餅幹是奶香味的，又香又酥。
“你嚐嚐。”季棠打開鐵盒子，把餅幹盒推到李敏英面前。
李敏英拒絕不了，拿了一塊餅幹小口小口的咬着，季棠這朋友她認了，等她長大掙到錢了，絕對不會虧待季棠。
一旁的同學眼巴巴的瞅着。
“季棠，給我一塊唄？”
“季棠，我也想吃。”
季棠側過身子擋住了虎視眈眈的目光：“不給！”
這些同學們還給他取外號叫娘娘腔，他懂，他們就是羨慕嫉妒，所以才會選擇詆毀他。
他才不上當！
李敏英覺得季棠不算太傻，沒有把餅幹分給其他人。
吃完一塊餅幹，李敏英沒再繼續拿，而是拿出手絹擦了擦嘴巴。
“你怎麼不吃了？”季棠問。
要面子的李敏英：“吃飽了。”
“那我收起來了，你餓了跟我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