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當最後第六針落下,馬致遠額上已是青筋暴起,汗如雨下,苦修數月的‘龍門真氣’消耗了大半。
他迅速將那些兌換出的現代藥物,混入溫水,撬開馬皇後的牙關,小心翼翼地灌了下去。
做完這一切,他才踉蹌着後退一步,聲音帶着一絲虛弱。
“陛下,三日之內,娘娘必會蘇醒。”
時間,在壓抑的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朱元璋就坐在鳳榻邊,像一尊石雕,寸步不離。
一個時辰。
兩個時辰。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沉入谷底時,一名負責監測的太監,突然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驚叫!
“退了!退了!”
他指着馬皇後的額頭,聲音都在發抖。
“娘娘的燒......退了!”
衆人猛地圍攏過去!
只見馬皇後那滾燙的額頭,真的在降溫!她臉上那駭人的潮紅,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急促的呼吸,也變得平穩悠長!
又過了一個時辰。
更加不可思議的奇跡,發生了!
她臉上、身上那些已經灌漿流膿的痘瘡,竟奇跡般地停止了惡化!
甚至,一些細小的痘疹,邊緣已經開始萎縮,出現了結痂的跡象!
神跡!
這是真正的神跡!
御醫們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這匪夷所思的一幕,沖擊得支離破碎!
他們看向馬致遠的眼神,只剩下無盡的敬畏與恐懼!
然而,就在這時!
“陛下——!”
一道淒厲如杜鵑泣血的嘶吼,猛地炸響!
是劉福!
他竟用左手死死握住插在右肩的刀柄,任憑鮮血染紅了前襟,掙扎着再次跪倒在地!
他雙目赤紅,狀若瘋魔,死死地盯着朱元璋,用盡全身的力氣,吼出了最惡毒的詛咒!
“您被他騙了!這根本不是醫術,是飲鴆止渴的妖術啊!”
“娘娘此狀,乃是古籍中記載的‘回光返照’!”
“是這妖道,用邪法榨幹了娘娘最後的一絲元氣,所制造的假象!”
他的聲音,如同鬼魅的低語,在每個人的心頭,投下了一片濃重的陰影。
“不出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之內,娘娘她......她就要油盡燈枯了啊!!”
劉福這番話,如同一盆淬了劇毒的冰水,從朱元璋頭頂澆下,讓他渾身血液都涼了半截。
回光返照!
這四個字,是沙場上最絕望的謊言!
他親眼見過太多次,那些被捅穿了肚子的兄弟,臨死前會突然精神抖擻,拉着他的手,說胡話,說要回家。
然後,身體就涼了。
難道......咱的妹子,咱那苦了一輩子的妹子,也要......
一股暴戾到極致的殺氣,自朱元璋體內轟然炸開,那雙布滿血絲的虎目,化作了擇人而噬的野獸瞳孔,死死釘在馬致遠身上!
整個坤寧宮的空氣,仿佛都在這股殺氣下凝固了!
然而,馬致遠依舊站在那裏,身形筆挺如槍,神情古井無波。
他甚至懶得再看劉福一眼,那副神情,仿佛是在看一只聒噪卻無知的夏蟲。
“你的眼睛,只能看到井口那麼大的天。”
馬致遠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劉福的心口。
他轉過身,迎着朱元璋那幾乎要將他凌遲的目光,神色平靜,字字鏗鏘。
“陛下,醫道,是拉着人走向生,而不是看着人走向死。”
“我用的,是生生不息的陽關道。”
“他信的,是油盡燈枯的獨木橋。”
馬致遠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於狂傲的弧度,那是一種源於絕對自信的鋒芒。
“您若信我,再有一個時辰後,您將看到一個正在走向康復的皇後。”
“您若信他......”
“那便請陛下,現在,就用您腰間的刀,砍下我的頭顱,去祭奠他那套可笑的祖宗規矩!”
死寂!
讓人窒息的死寂!
殿內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停滯了。
朱元璋那只布滿老繭和刀疤的拳頭,攥得骨節發白,青筋如虯龍般在手臂上盤繞、暴起!
理智告訴他,劉福說的才是“常理”,是幾百年傳下來的經驗。
可眼前這個年輕人,從出現到現在,所做的哪一件事,又在常理之中?!
賭!
咱這一輩子,就是從一場又一場的豪賭中殺出來的!
今天,咱就再賭一次!
賭咱妹子的命!
也賭咱大明的國運!
“好!”
朱元璋牙縫裏擠出一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石摩擦。
“咱,就再等你一個時辰!”
他的目光猛地轉向癱軟在地的劉福,那眼神,比西伯利亞的寒風還要冰冷刺骨。
“你,給咱滾到牆角跪着!”
“一個時辰後,皇後娘娘若有半點差池,咱不用你提頭來見!”
“朕要親自把你身上的骨頭,一根一根地拆下來!”
劉福渾身劇烈一顫,面如死灰,連滾帶爬地縮到了角落,整個人抖如篩糠。
時間,在煎熬中流逝。
每一息,都像一年那般漫長。
滴漏裏的水聲,像是催命的鼓點,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半個時辰過去。
馬皇後呼吸依舊平穩,臉色似乎......更紅潤了些?
一個時辰過去。
一個負責觀察的小太監,突然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驚呼,指着鳳榻,聲音都變了調。
“動了!娘娘的手指......動了!”
朱元璋一個箭步沖到床邊,死死盯着!
果然!
馬皇後那只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食指,正微微地蜷曲、舒展!
她沒有油盡燈枯!
她正在醒來!
“重八......”
一聲微弱如蚊蚋,卻清晰無比的呼喚,從鳳榻上傳來。
這道聲音,如同一道九天神雷,劈開了籠罩在朱元璋心頭的所有陰霾!
他魁梧的身軀猛地一震,這個從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鐵血帝王,此刻雙腿一軟,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床沿邊。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妻子那只動彈的手,淚水,如決堤的江河,洶涌而出。
“妹子!”
“欸!咱在!咱在這兒!”
“你醒了......你終於醒了啊!”
三日後。
坤寧宮內,暖陽融融。
大病初愈的馬皇後,已能倚着軟枕坐起。
她身上那些恐怖的痘瘡已盡數結痂脫落,只在臉頰和脖頸處,留下了幾處淺淺的粉色疤痕,如玉璧上的微瑕。
但那雙眼睛,卻前所未有的明亮。
屏退了所有下人,殿內只剩下她和馬致遠。
她看着眼前這個沉靜如山的年輕人,這個在她踏入鬼門關時,又硬生生將她拽回來的年輕人。
那壓抑了三十多年的思念、委屈、骨肉之情,終於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你......”
“我......”
她顫抖着伸出手,淚水模糊了視線,最終,猛地撲上前,一把將馬致遠死死抱住!
那用盡全身力氣的擁抱,仿佛要將他揉進自己的骨血裏,再也不分開!
“弟弟!”
“我苦命的弟弟啊!!”
這一聲泣血的呼喚,撕心裂肺!
馬致遠的身軀微微一僵,懷中婦人滾燙的淚水,瞬間溼透了他的肩頭。
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與酸楚,讓他眼眶驟然一熱。
屬於這具身體的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來。
母親臨終的囑托,那個遙遠而模糊的“姐姐”的影像,在這一刻,與懷中的溫熱,徹底重合。
原來,他鄉,即是故鄉。
門外,朱元璋透過門縫看着這一幕,虎目之中,是狂喜,是激動,是無盡的感慨。
他一把將身邊一臉懵懂的大孫朱雄英高高舉起,狠狠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胡茬扎得小家夥咯咯直笑。
“哈哈哈!好!好啊!”
“咱的大孫找回來了!咱的妹子,也找回了親弟弟!”
“老天爺開眼!這是天佑我大明!”
他抱着朱雄英,再也按捺不住,大步流星地跨入殿內,聲音洪亮如鍾,對着門外高聲喝道:
“傳咱旨意!”
“郎中馬致遠,醫術通神,救駕有功,乃我大明之棟梁,更是皇後胞弟,朕的親小舅子!”
“即刻起,晉封爲——忠勇國舅!”
“賜金萬兩,錦緞千匹,應天府秦淮河畔豪宅一座!”
“另,皇長孫朱雄英,重歸宗譜,三日後,告祭太廟,昭告天下!”
這道旨意,如同一道驚雷,從紫禁城上空,滾滾傳遍了整個應天府!
前一刻,還是個在鬼門關前走鋼絲的草莽郎中。
下一刻,一步登天,成了大明朝最年輕,也最炙手可熱的國舅爺!
太醫院內,一片死寂,無數珍貴的藥碗被失手打碎,老御醫們面如死灰,如喪考妣。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有一個算一個,全都驚掉了下巴,徹夜難眠!
無數雙眼睛,或敬畏,或嫉妒,或審視,或猜忌,齊刷刷地聚焦在了這座新晉的國舅府上。
馬致遠立於宮殿中央,感受着這股迎面撲來的,混雜着權力、欲望與危機的洪流,心中卻一片澄明。
他知道,治好皇後,只是敲門磚。
真正的戰場,在那太醫院,在那朝堂之上。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宮牆,看到了那群固步自封、視他爲妖孽的老家夥們。
馬致遠緩緩抬起手,輕輕摩挲着那枚藏於袖中的,龍門十三針中最短的一根銀針。
針身冰冷,卻仿佛帶着一絲嗜血的渴望。
他嘴角微微上揚。
你們的驕傲,你們的尊嚴,你們信奉了一輩子的醫道......
很快,我就會把它們,一一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