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深深,飛檐鬥拱在暮色中勾勒出森嚴的輪廓,金黃的琉璃瓦反射着最後一抹斜陽,如同鋪陳的碎金。然而這皇權的威嚴,卻被宮牆內漸次點燃的無數宮燈柔化了邊界。今夜,紫宸殿內燈火輝煌,絲竹悠揚,空氣中浮動着龍涎香的馥鬱、珍饈佳肴的濃香,以及一種更爲微妙、緊繃的、屬於權力場的氣息——皇帝蕭徹爲慶賀北境大捷及秋闈圓滿,特設宮宴。
殿內玉階之上,皇帝蕭徹一身明黃常服,斜倚在寬大的龍椅中,指尖百無聊賴地捻着一顆晶瑩的葡萄。他目光懶散地掃視着下方,嘴角噙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如同看客等待好戲開場。階下,文武百官按品級分坐兩側,觥籌交錯間,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最前排那兩個格格不入的身影。
左邊,燕北歸。這位剛從北境風塵仆仆趕回的驃騎大將軍,一身御賜的紫袍金帶,卻被他魁梧如山的身軀撐得鼓脹,仿佛隨時會爆開線頭。他端坐在那裏,與其說是赴宴,不如說像一尊鎮守轅門的鐵塔。黝黑的臉膛被酒氣熏染得微微發紅,虯髯戟張,一雙虎目精光四射,毫不掩飾地、充滿挑釁地瞪着對面。他面前案幾上的珍饈幾乎未動,唯獨酒盞空了又滿,滿上便被他豪氣幹雲地一口悶掉,發出“咕咚”一聲響亮的吞咽,引得周圍文官側目皺眉。
右邊,沈懷瑜。當朝丞相,青玉色的官袍襯得他身形越發清癯挺拔,如同雪後修竹。他坐姿端正,儀態無可挑剔,只是眉宇間凝着一層化不開的寒霜。他慢條斯理地夾起一片水晶肴肉,動作優雅得如同在書寫奏章,對燕北歸那幾乎要燒穿他官袍的灼熱視線視若無睹。然而,他握着銀箸的指節,卻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兩人之間,隔着不過丈許的御道,卻像是橫亙着一條深不見底的冰火鴻溝,無形的硝煙在絲竹管弦的掩蓋下無聲彌漫。
絲竹暫歇,舞姬退下。皇帝蕭徹適時地放下葡萄,輕輕拍了拍手,臉上掛着恰到好處的、屬於勝利者的愉悅笑容:“燕卿此番北境大捷,一舉蕩平狄虜殘部,揚我國威,功勳卓著!朕心甚慰啊!”
燕北歸立刻起身,動作帶起一陣風,震得案幾上的杯碟輕響。他抱拳,聲如洪鍾,震得殿內嗡嗡回響:“陛下洪福齊天!將士用命!末將不敢居功!此戰全賴陛下運籌帷幄,將士們舍生忘死!末將幸不辱命,擒獲狄虜左賢王及其親衛數十人,獻於闕下,聽憑陛下發落!” 他聲音洪亮,氣勢如虹,每一個字都帶着鐵血沙場的鏗鏘,目光炯炯地看向皇帝,帶着毫不掩飾的、對封賞的期待。那姿態,仿佛一頭剛捕獲了獵物的雄獅,正昂首向獅王展示自己的戰利品。
“好!好一個不敢居功!” 蕭徹撫掌大笑,目光轉向沈懷瑜,笑意更深,帶着點唯恐天下不亂的促狹,“沈相,燕將軍獻俘於前,此乃武德之盛。朕聽聞沈相近日亦有佳作問世,何不借此良辰,吟誦一二?也好讓我等文臣武將,共沐清雅?”
來了!殿內瞬間安靜下來,無數道目光聚焦在沈懷瑜身上。
沈懷瑜從容起身,拂了拂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對着御座深深一揖,姿態清雅如竹。他開口,聲音清越,如同玉磬擊鳴,瞬間將殿內那股粗糲的戰場氣息沖淡了幾分:“陛下謬贊。臣不過偶得閒暇,感念陛下勵精圖治,四海升平,北境將士浴血,文苑士子競秀,心有所感,塗鴉數行,聊表寸心,不敢稱‘佳作’。” 他頓了頓,目光平靜地掃過對面臉色已經沉下來的燕北歸,朗聲吟誦:
“**金戈映雪寒,鐵馬踏冰河。**
**血染征袍赤,功成萬骨托。**
**……**
**文心承玉露,筆落定風波。**
**盛世非獨武,弦歌亦幹戈!**”
他吟得抑揚頓挫,字字珠璣。尤其是最後兩句“盛世非獨武,弦歌亦幹戈!”,更是擲地有聲,清晰地傳遞出一個信息:這太平盛世,並非僅僅依靠武夫的刀兵就能鑄就,文治教化、禮樂弦歌,同樣是守護江山社稷的無形利刃!
燕北歸的臉徹底黑成了鍋底!他如何聽不出這“弦歌亦幹戈”的弦外之音?這是在暗諷他燕北歸只知道打打殺殺,是匹夫之勇!是在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搶奪他剛剛獻俘贏得的榮光!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
“沈相好文采!” 不等燕北歸發作,蕭徹已撫掌贊嘆,眼中閃爍着看戲的興味,“金戈鐵馬,文心玉露,相得益彰!妙!實在是妙!”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在兩位重臣之間來回逡巡,仿佛在掂量着什麼,“燕卿獻俘,揚我武威;沈相獻詩,彰我文治。一文一武,皆是朕之肱骨!賞!都該賞!”
他話音未落,燕北歸已按捺不住,一步踏出,聲音比剛才更洪亮,帶着不容置疑的急切:“陛下!末將以爲,將士浴血,方有今日之宴!當重賞三軍,以彰其功!沈相錦上添花之詞,豈可與將士血汗相提並論?” 他死死盯着皇帝,那眼神分明在說:我的功勞最大!賞賜也該最重!
沈懷瑜豈肯示弱?他亦上前一步,對着燕北歸的方向,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冰珠墜地:“燕將軍此言差矣!武備固國,文德安邦!若無教化,何來忠勇?若無禮樂,何來盛世?陛下所言‘相得益彰’,乃真知灼見!將軍一味強調武勳,莫非是覺得我大夏只需刀兵,不需文教?此乃舍本逐末!” 他毫不客氣地回敬,將“匹夫之見”的帽子反扣回去。
“沈懷瑜!你休要在此咬文嚼字,混淆視聽!” 燕北歸氣得須發皆張,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將士在前線舍生忘死的時候,你們這些酸儒在幹什麼?在書房裏搖頭晃腦,寫些不痛不癢的歪詩?”
“燕北歸!你休要血口噴人!治國安邦,文治武功缺一不可!豈容你如此輕賤文士心血?”
“輕賤?老子說的是事實!你那些破詩能擋狄虜的刀嗎?能填飽邊關將士的肚子嗎?”
“你……粗鄙!不可理喻!”
眼看兩位國之柱石就要在御前上演全武行,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對方臉上,殿內氣氛劍拔弩張,空氣仿佛凝固了。
“哈哈哈哈!” 一陣爽朗的笑聲打破了僵局。蕭徹拍案大笑,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其有趣的場景,樂不可支。他擺擺手,早有準備的內侍立刻端着兩個鋪着明黃綢緞的托盤上前。
“兩位愛卿,莫爭,莫爭!” 蕭徹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指着托盤,“燕卿獻俘有功,賜北境夜明珠十斛,黃金千兩,犒賞三軍!沈相詩作清雅,深得朕心,賜前朝澄心堂御制狼毫筆一對,貢墨十錠!”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燕北歸不甘的臉和沈懷瑜緊繃的下頜,慢悠悠地補充道,“至於孰輕孰重嘛……朕看,都是朕的寶貝!不分伯仲!哈哈,不分伯仲!”
夜明珠?狼毫筆?一個象征財富與軍功,一個象征清貴與文名。皇帝這賞賜,分明是火上澆油,和稀泥的典範!既安撫了雙方,又巧妙地讓這“文武孰重”的爭論懸而未決,成爲一根永遠扎在兩人心頭的刺。
燕北歸看着那托盤裏圓潤生輝的夜明珠,再看看沈懷瑜面前那精致絕倫的狼毫筆,只覺得胸口憋悶,比打了一場敗仗還難受。沈懷瑜接過那對價值連城的御筆,臉上也並無多少喜色,只覺得那筆杆冰涼,如同皇帝此刻那洞悉一切、卻隔岸觀火的眼神。兩人各自謝恩,退回座位,目光再次碰撞,火花四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這事沒完”的狠勁。
---
紫宸殿內的喧囂、爭鋒與暗流,被重重宮牆隔絕。御花園深處,假山奇石嶙峋,花木扶疏,晚風送來清甜的桂花香氣,間或夾雜着幾聲秋蟲的低鳴。這裏仿佛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假山背後,一片相對隱蔽、鋪着平整青磚的空地上,此刻卻彌漫着一股與御花園格調格格不入的、帶着煙火氣的甜香。
一個小小的火堆正噼啪作響,橘紅色的火苗舔舐着空氣。燕蠻蠻盤腿坐在地上,小臉被火光映得紅撲撲的,杏眼晶亮,正拿着一根長長的樹枝,小心翼翼地撥弄着火堆裏的幾團黑乎乎的東西。她身邊,沈硯則顯得有些緊張,月白色的袍子下擺被他仔細地撩起,墊在身下,生怕沾上一點灰塵。他坐得離火堆稍遠,手裏緊緊攥着一塊幹淨的素帕,眼神既期待又帶着點對“玩火”本能的不安。
“熟了沒?熟了沒?” 燕蠻蠻吸了吸鼻子,那股焦香混合着甜糯的氣息越來越濃,勾得她肚子裏的饞蟲咕咕直叫。她忍不住用樹枝戳了戳其中一個最大的“黑炭團”。
“小心燙!” 沈硯急忙提醒,聲音帶着緊張。
“知道啦!囉嗦!” 燕蠻蠻不耐煩地回了一句,手上動作卻更快了。她用樹枝將那幾團烤得黢黑、表皮甚至有些開裂的東西從火堆裏扒拉出來,滾落在旁邊微涼的青磚上。
“快!沈石頭!帕子!” 她催促道。
沈硯連忙將手中的素帕遞過去。燕蠻蠻接過,也不怕燙,用帕子墊着,迅速抓起一個還在滋滋冒熱氣的“黑炭團”,兩只小手飛快地倒騰着,一邊吹氣一邊剝開那層焦黑的外皮。
“嘶——好燙!” 她齜牙咧嘴,卻動作不停。焦黑的表皮被剝開,露出裏面金燦燦、軟糯糯、熱氣騰騰的內瓤!濃鬱的、帶着煙火氣息的甜香瞬間爆發出來!
是烤紅薯!
“成了!” 燕蠻蠻眼睛一亮,得意地揚了揚手中剝開大半、金黃誘人的烤紅薯,獻寶似的遞到沈硯面前,“喏!最大這個給你!快嚐嚐!這可是本將軍……呃,本小姐親自烤的!御廚都做不出這味兒!”
沈硯看着那冒着滾滾熱氣、幾乎要燙化他視線的金黃薯肉,又看看燕蠻蠻被煙火熏得微黑、卻洋溢着興奮和期待的小臉,還有她因爲燙而微微發紅的指尖。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隔着帕子接了過來。入手滾燙,那濃鬱的香甜氣息直往鼻子裏鑽。
他低頭,對着紅薯輕輕吹了吹氣,然後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小口。軟糯香甜的滋味瞬間在舌尖化開,帶着炭火特有的焦香,比他吃過的任何精致糕點都要來得直接、溫暖、熨帖。
“好吃嗎?” 燕蠻蠻迫不及待地問,自己也飛快地剝開另一個,顧不得燙,大大地咬了一口,燙得直吐舌頭,卻滿足地眯起了眼睛,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
沈硯看着她被燙得直吸氣的樣子,忍不住彎了彎嘴角,輕輕點頭:“嗯,好吃。” 聲音帶着點被熱氣熏染的暖意。
兩個小小的身影,躲在御花園的假山後,遠離了大殿的勾心鬥角,守着這一小堆溫暖的火,分享着簡單卻無比香甜的美味。晚風拂過,吹動他們的發梢,也吹散了身上沾染的、屬於各自父親的硝煙味。
燕蠻蠻吃得滿嘴金黃,像只小花貓。她滿足地拍了拍肚子,目光落在沈硯幹淨修長、正斯文地撕着紅薯皮的手指上,又看看他月白衣袖上被自己不小心蹭上的一點炭灰。她忽然想起什麼,眼珠一轉,帶着點促狹的笑意,用沾着薯泥的手指,在身旁幹淨的地磚上劃拉起來。
“喂,沈石頭,” 她一邊寫一邊說,“你看這個字念什麼?” 地磚上,出現了一個歪歪扭扭、結構鬆散的字——「審」。
沈硯的目光順着她的手指看去,看清那個字,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帶着點習慣性的無奈:“這是‘審’(shěn),審訊的審。” 他頓了頓,看着燕蠻蠻亮晶晶、明顯在使壞的眼睛,補充道,“我的姓‘沈’(shěn),右邊是‘氵’加‘宀’加‘十’,不是‘申’。” 他一邊說,一邊用自己幹淨的手指,在旁邊工工整整地寫下一個清雋秀雅的「沈」字。
“嘁,不都是‘shěn’嘛!寫那麼復雜幹嘛!” 燕蠻蠻撇撇嘴,毫不在意,反而興致勃勃地湊近,指着沈硯寫的那個字,“喂,你再寫一遍!寫大點!我看看!”
沈硯依言,用手指在更大的一塊青磚上,一筆一劃,認真地寫下那個「沈」字。他的手指白皙,動作舒緩,字跡流暢而端正。
燕蠻蠻看着那工整的字跡,再看看自己寫的那個歪扭的“審”,忽然伸出手指,帶着點蠻橫的霸道,直接覆在了沈硯剛剛寫完的那個「沈」字上!她的指尖還帶着烤紅薯的微粘和炭灰的黑色,就這麼毫不客氣地蓋住了那個幹淨的字跡。
“我不管!” 她揚起小臉,下巴抬得高高的,杏眼裏閃爍着不容置疑的、小霸王般的光,“以後,這個字,就這麼寫!我蓋章了!” 她甚至用力按了按,仿佛真的蓋下了一個無形的印章,留下一個模糊的、帶着薯泥和炭灰的小小指印,覆蓋在“沈”字的最後一筆上。
沈硯看着自己寫的字被那只帶着食物殘渣和灰漬的小手蠻橫地覆蓋、弄髒,眉頭下意識地就要皺起。然而,當他抬眼,撞上燕蠻蠻那雙亮得驚人、帶着點得意和“你敢擦掉試試”威脅意味的眼睛時,那股因潔癖而生的不適感,竟奇異地消散了。
他看着她鼻尖上蹭到的一點黑灰,看着她因爲得意而微微翹起的嘴角沾着的金黃薯泥,看着她覆蓋在自己字跡上的、髒兮兮卻充滿鮮活力量的小手……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流,混雜着無奈和某種近乎縱容的情緒,悄悄漫過心田。他抿了抿唇,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低下頭,又咬了一口手中微溫的紅薯。那甜糯的滋味,似乎比剛才更濃了。
火光跳躍,映着兩張稚嫩的臉龐,一個得意洋洋,一個安靜包容。那被弄髒的字跡,像一個獨特的印記,烙印在御花園微涼的青磚之上。
---
宮宴接近尾聲,絲竹聲漸歇,賓客陸續告退。
丞相府的翠幔馬車停靠在宮門側面的陰影裏,顯得格外安靜。車內,氣氛卻有些凝滯。
沈懷瑜端坐着,閉目養神,清癯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坐在他身側的蘇清芷,眉頭卻緊鎖着,保養得宜的手無意識地絞着手中的絲帕。方才宮宴上燕北歸那粗鄙的挑釁和丈夫被迫的應戰,讓她心頭憋悶。而更讓她心神不寧的,是開宴前在御花園一角,無意中瞥見的那一幕——
假山石後,跳躍的火光旁。自家那個向來潔身自好、舉止端方的兒子沈硯,竟和那燕家的小煞星燕蠻蠻擠在一起!那丫頭毫無儀態地盤腿坐在地上,臉上髒兮兮的,手裏還抓着黑乎乎、冒着煙的東西!而她的硯兒……她的硯兒居然就坐在旁邊!離得那麼近!甚至還接過了那丫頭遞過來的、同樣黑乎乎的東西!更讓她心驚的是,那丫頭竟然用她那只髒手……去碰硯兒寫字的手!還……還按在上面!
那畫面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蘇清芷坐立難安。蠻橫、粗野、毫無教養!簡直是有辱斯文!她的硯兒,如珠如玉般養大,知書達理,溫潤守禮,怎麼能跟這樣的野丫頭混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長此以往,硯兒會被帶成什麼樣子?她簡直不敢想象!
馬車輕微晃動了一下,開始行駛。車輪碾過宮道的青石板,發出單調的轆轆聲。
蘇清芷終於忍不住,側過身,聲音帶着壓抑的焦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尖銳:“老爺,您看到了嗎?開宴前……在御花園……”
沈懷瑜緩緩睜開眼,眼底一片沉靜,如同深潭。他沒有看妻子,目光落在車窗外飛速倒退的宮牆陰影上。
“那燕家的丫頭,簡直是……” 蘇清芷的話被丈夫抬手打斷。
“夫人,” 沈懷瑜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清晰地回蕩在車廂內,“回府後,立刻安排。送硯兒去江南,入白鹿書院。越快越好。”
蘇清芷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強烈的認同和如釋重負:“老爺英明!妾身也是這般想的!京城……終究是太喧囂了。江南文風鼎盛,白鹿書院更是天下士子向往之地,山長又是您的故交,定能好好教導硯兒,讓他遠離這些……是非。” 她刻意避開了“燕蠻蠻”的名字,仿佛那是什麼污穢之物。
沈懷瑜沒有回應妻子的贊同。他只是重新閉上了眼睛,靠在柔軟的錦墊上。宮宴上燕北歸那囂張的嘴臉,皇帝那看戲般的眼神,還有……假山石後,兒子看着那野丫頭時,眼底那抹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陌生的亮光……種種畫面在腦海中交織。
遠離京城,遠離燕家那個無法無天的小祖宗,遠離這烏煙瘴氣的權力傾軋。去江南,去那清靜的書院,讓硯兒潛心讀書,修身養性。這才是正道。
車輪滾滾,駛離巍峨的宮門,駛向丞相府的方向,也駛向一場注定的離別。沈懷瑜放在膝上的手,無聲地收緊。這個決定,在他心中已如磐石般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