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聯系了外地的工作單位,遞交了調職申請。
我收拾行李,只帶走了必要的物品和存着微薄積蓄的銀行卡。
離開的那天,是個灰蒙蒙的早晨。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單元門。
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依舊停在老位置。
周野從車上下來,幾步沖到我的面前。
他瘦了很多,下頜線更加鋒利,眼神裏帶着一種近乎偏執的痛楚。
“你要去哪兒?”他聲音沙啞,攔住我的去路。
“離開這裏。”我平靜地說。
“我不準!”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嚇人,“秦桑,我知道我錯了!你怎麼懲罰我都可以,但是不準離開我!我等了二十多年才找到你,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找到我?”
我看着他,終於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淚卻流了出來。
“周野,你不是找到我,你是來索命的。你現在這副深情悔悟的樣子,給誰看?給那個信了你一輩子,等你一輩子,最後差點被你送上手術台拆解利用的傻子看嗎?”
“不是的!桑桑,我愛你!我一直愛的都是你!”他急切地辯解,眼眶通紅,“我和林薇……那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商業聯姻?只是合適?”
我用力甩開他的手,像甩開什麼髒東西。
“周野,別讓我更看不起你。你的愛,太廉價了,我要不起。”
我拖着行李箱,決絕地走向路邊早已叫好的出租車。
他在我身後,像一頭受傷的野獸,發出壓抑而痛苦的低吼:“秦桑!我不會放棄的!你等我處理好一切!我一定會去找你!”
我沒有回頭。
車子啓動,駛離。
後視鏡裏,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變成一個模糊的黑點,消失在清晨的薄霧裏。
就像二十二年前,他離開孤兒院時一樣。
只是這一次,是我先轉身。
我知道,以他的能力,找到我是遲早的事。
但我的心,已經爲自己築起了最高的圍牆。
他的悔悟,他的補償,他的糾纏,都不過是牆外無關緊要的喧囂。
有些傷口,無法愈合。
有些辜負,無法原諒。
我靠在車窗上,閉上眼睛。
這一次,我不會再等任何人了。
---
離開那座城市,我調職到了一個南方小城。
這裏氣候溫潤,生活節奏緩慢,仿佛連時間都流淌得格外輕柔。
我租了一個帶小院的一樓,種了些花草,日子平靜得幾乎能聽見塵埃落定的聲音。
周野果然沒有放棄。
我的新住址似乎對他而言從不是秘密。
周野的“補償”在遭遇我銅牆鐵壁般的冷漠後,開始悄然轉變,變得更加細致,也更加……無孔不入,帶着一種近乎卑微的試探。
他不再送那些彰顯財富的奢侈品,而是開始琢磨我真正的生活。
南方的春天多雨,他發現我偶爾會忘記帶傘,小區門衛處便總是“恰巧”多了一把質感極佳的長柄傘,傘骨堅固,傘面是素雅的藏青色。
我第一次狐疑地使用時,在傘柄內側摸到了一個極小的、手工刻上去的“S”,筆畫稚拙,像是練習了無數次才敢下刀。
他不知從哪裏得知我偶爾會胃疼,一位口碑極好的老中醫便開始在我常去的社區醫院坐診,掛號費低廉得不可思議。
助理送來熬好的中藥,藥包上用便籤紙工整地寫着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項,那字跡,是我在許多年前,一筆一劃教給他的。
他甚至找到了我們孤兒院早已退休的老院長,拿到了幾張泛黃的、連我自己都忘了存在的舊照片。
照片上,我抱着年幼的他,對着鏡頭笑得一臉燦爛。
照片被精心修復放大,裝裱在樸素的相框裏,由助理送來,沒有附帶任何言語。
這些舉動,像綿綿的春雨,悄無聲息地試圖滲透我冰封的心防。
它們比直接的金錢攻勢更難以招架,因爲它們觸碰到了記憶深處最柔軟、也最疼痛的地方。
但我依舊沒有回應。
我將傘放在門衛處不再動用,將中藥倒進花盆,將相框收進儲物箱最底層。
我用行動告訴他:無論你做什麼,都是徒勞。
有一次,他大概是鼓足了勇氣,在我傍晚散步時,將車停在遠處,自己則站在一棵老榕樹的陰影下,遠遠地望着我。
路燈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道沉甸甸的、充滿了痛苦和渴望的視線,像無形的蛛網纏繞着我。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清晰地、冷漠地,迎上他那方向的目光。
他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後退了半步,然後幾乎是倉皇地轉身,拉開車門,疾馳而去。
那晚之後,助理送來的東西裏,多了一封手寫的信。
信很短,只有一行字,筆跡因爲用力而微微透過了紙背:
「桑桑,我只是……不知道還能怎麼做。看你一眼,也好。」
我看着那行字,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窒息般的疼。
但下一秒,手術台上無影燈刺眼的白光,和他那句冰冷的“我需要你捐一顆腎給林薇”,便如同潮水般涌來,瞬間將那點微弱的疼痛凍結、碾碎。
我將信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與此同時,周野與林薇那邊的局面也愈發緊繃。
林薇再次找到了我。
這一次,她臉上沒有了之前的得體,只剩下憔悴和一絲掩藏不住的怨恨。
“秦小姐,你到底還要折磨他到什麼時候?”她語氣不再客氣,“他爲了你,快要衆叛親離了!”
她告訴我,周野幾乎拒絕了所有需要應酬的場合,推掉了與林家至關重要的幾個合作會議,只爲了守在我所在的城市,處理那些微不足道的、關於我生活起居的“小事”。
公司事務全靠幾個心腹苦撐,之前因他激進樹敵而埋下的隱患開始爆發,幾個大項目接連出現問題,資金壓力巨大。
“我父親已經給了他最後通牒,”林薇盯着我,眼神銳利,“如果他再不回來穩定局面,並如期舉行婚禮,林家將全面撤資,並且會動用關系,讓他在這行再也無法立足!”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帶着一種復雜的情緒,既有對周野的心疼,也有對我的不滿:
“秦小姐,我知道他虧欠你。但他現在做的,是在毀掉他自己!你恨他,難道就真想看他變得一無所有,變得比當年在孤兒院還不如嗎?”
“那是他的選擇,與我無關。”我垂下眼瞼,聲音平靜無波,“林小姐,你找錯人了。能決定他行爲的,只有他自己。”
“可他的選擇都是因爲你!”林薇情緒有些激動,“他覺得對不起你,他想補償你!他甚至……他甚至跟我說,婚禮要無限期推遲!”
我猛地抬頭。
林薇慘然一笑:“看到了嗎?這就是你想要的?讓他背負背信棄義的名聲,讓他事業家庭全都破碎?秦桑,你的報復,真的很成功。”
她說完,轉身離開,背影帶着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我站在原地,指尖冰涼。
報復?我從未想過報復。
我只是想保護自己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不再被他攪得天翻地覆。
可是,聽着林薇的話,想象着周野可能面臨的傾覆。
那個我親手送出去,期望他擁有光明未來的男孩,如今卻因我而可能墜入更深的深淵……
一種無力又憤怒的情緒,在我心底慢慢滋生。
他怎麼能這麼愚蠢?!
他憑什麼在辜負了所有人之後,還要擺出這樣一副深情悔悟、自我毀滅的姿態,來加重我的心理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