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新的身體,如同重新組裝起來的、帶着冰裂紋的瓷器,每一步都伴隨着細微的、來自深處的滯澀與隱痛。經脈中緩緩流淌的“玄淵”之氣,冰冷沉凝,支撐着他行動,卻也仿佛在不斷汲取着這具肉身所剩無幾的溫熱生機。凌淵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比常人緩慢許多,血液流動帶着寒意,五感卻似乎變得更加敏銳——尤其是左眼,銀灰的瞳仁深處,仿佛沉澱了更多夜色與虛無,看這山野紅塵,愈發有種隔着一層冰冷玻璃的疏離感。

他不再刻意避開人煙,反而循着若有若無的、屬於人間的“生氣”軌跡前行。數日後,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城輪廓,出現在視野盡頭。

城名“棲山”,規模比清河縣稍大,城牆斑駁,依着山勢起伏,顯得有幾分險峻。時近黃昏,城門口人流稀疏,守門的兵卒懶洋洋地靠着牆根打盹。

凌淵放慢腳步,整理了一下身上勉強蔽體的破爛衣衫,又將霜發盡量攏在腦後,用布巾裹住大半。異色雙瞳低垂,掩去鋒芒。他如今這副模樣,雖仍顯奇特,但只要不仔細盯着看,倒也不至於立刻被當作妖孽。

交了進城的兩枚銅錢——這是他身上最後的現錢了——凌淵踏入棲山城。

街道不寬,以青石鋪就,被歲月和雨水打磨得光滑,兩側屋舍多是木石結構,高低錯落,檐角掛着褪色的燈籠。空氣中彌漫着炊煙、飯菜、藥材、還有牲口糞便混合的味道,嘈雜而充滿生氣。行人步履匆匆,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久違的人間煙火氣撲面而來,卻讓凌淵感到一陣輕微的不適。太過鮮活,太過喧囂,與他體內那冰冷的“玄淵”之氣,與左眼中看到的、那些在生氣之下緩緩流動的、各種渾濁駁雜的“人氣”、“欲念之氣”,形成鮮明對比。

他需要找個地方落腳,也需要食物和水,更需要了解此地情況,或許還能探聽到一些關於“鬼市”、“木匣”、“淵墟”相關的蛛絲馬跡——雖然希望渺茫。

沿着主街走了一段,凌淵在一家掛着“劉記車馬行”招牌的鋪子前停下腳步。車馬行通常兼營住宿,消息也相對靈通。鋪面不大,門口拴着幾匹瘦馬,一個夥計正蹲在門邊打水刷洗車轅。

凌淵走過去,聲音因久未開口而有些幹澀:“可有便宜客房?”

夥計抬頭,看見凌淵裹着頭巾、衣衫襤褸卻站得筆直的樣子,愣了一下,隨即擺擺手:“客官,咱們這兒主要是給來往車把式歇腳的大通鋪,髒亂得很,怕您住不慣。往前再走兩條街,有家‘悅來客棧’,幹淨些,價錢也公道。”

凌淵搖搖頭:“通鋪即可。”

夥計見他堅持,也不再多說,報了價錢,領着他從側門進了後院。後院果然簡陋,幾間低矮的土坯房,空氣中彌漫着馬糞、草料和汗水的混合氣味。通鋪房間內是大通炕,此時空無一人,被褥油膩,光線昏暗。

凌淵付了錢——剛好夠住一晚——選了最靠牆角的位置,將隨身不多的東西放下。那夥計見他雖然落魄,但舉止沉靜,不似尋常流民,又多嘴問了一句:“客官是路過?可是要尋活兒幹?咱們車馬行有時也缺些搬貨的短工,就是工錢不高。”

“多謝,暫不需。”凌淵道,“初來貴地,不知城中可有……不太平之處?或是近來有何奇聞異事?”

夥計一聽這個,來了精神,壓低聲音:“奇聞異事?嘿,客官您算是問對人了!咱們棲山城靠着棲霞山,山裏頭古墓老洞多,怪事歷來不少!不過最近嘛……”他左右看看,聲音更低了,“倒是真有一樁邪門事兒!城西老槐樹胡同,孫員外家,鬧妖精了!”

“妖精?”

“可不是!”夥計說得眉飛色舞,“孫員外是咱城裏數得着的富戶,爲人也算和善。可從前個月起,他家宅子就不安生!先是養的幾籠畫眉鳥,一夜之間全死了,毛掉得精光,脖子上兩個小血洞!接着是他家小公子,好端端的突然昏迷不醒,高燒說胡話,請了多少郎中都不管用,眼看就不行了!後來請了城外白雲觀的道士來看,說是……說是被山裏的狐狸精迷了魂,吸了精氣!”

狐狸精?凌淵心中微動。這聽起來,倒與尋常精怪作祟類似。

“那道士可曾作法驅邪?”他問。

“作了!擺了法壇,燒了符水,折騰了一晚上!”夥計一拍大腿,“可您猜怎麼着?第二天,那道士自己口吐白沫,癱在法壇上,人雖然救回來了,可瘋瘋癲癲的,連話都說不清了!只說看見好大一團白影子,眼睛像兩盞綠燈籠,嚇死個人!自那以後,孫家更是愁雲慘淡,夜裏總能聽見女人哭聲,還有撓門的聲音!現在都沒人敢靠近他家那條胡同了!孫員外懸賞百兩銀子,求能人異士驅邪呢!”

撓門聲,女人哭聲,吸食鳥雀精氣,迷人魂魄……這聽起來,倒不像是尋常狐狸精的手段。狐狸精魅惑人心常有,但直接吸食活物精氣致其死亡,且能反傷道士,使其瘋癲,這絕非普通精怪能做到。至少,也得是有些道行的“妖”了。

而且,棲山城靠着的棲霞山……凌淵想起進城前遠眺,那山勢綿延,隱約有靈氣與晦氣交織之感,或許真有成了氣候的精怪藏匿其中。

“孫員外家,在城西何處?”凌淵問道。

夥計詫異地看着他:“客官,您問這個幹嘛?難不成您……”他上下打量凌淵,見他雖然衣衫破爛,但身姿挺拔,眼神沉靜,不似江湖騙子,卻又實在年輕,“那東西邪門得很!連白雲觀的老道都栽了!您可別……”

“只是好奇,問問。”凌淵打斷他,“多謝相告。”

夥計將信將疑,還是說了孫家的大致位置。

凌淵不再多問,回到通鋪房間。他盤膝坐在炕上,並未立刻前往孫家。體內“玄淵”之氣尚需穩固,傷勢也未痊愈,狀態並非最佳。而且,他需要更多信息。

夜幕降臨,車馬行的夥計和車夫們陸續回來,通鋪裏頓時嘈雜起來,充斥着汗味、酒氣和粗俗的談笑。凌淵如同角落裏的陰影,沉默地聽着。從這些走南闖北的車夫口中,他聽到了更多關於棲山城和棲霞山的零星傳聞:山裏有時能挖到古物,但也會挖出些不幹淨的東西;多年前曾有采藥人在深山見過會說話的黃皮子;最近山裏野獸似乎也有些躁動,夜裏狼嚎格外淒厲……

直到衆人鼾聲四起,凌淵才悄然起身,離開車馬行,融入棲山城沉寂的夜色。

他並未直接去城西孫家,而是先攀上城中一處較高的屋頂,左眼銀芒微閃,俯瞰全城。

夜色下的棲山城,燈火稀疏,大部分區域被沉沉的黑暗籠罩。左眼視野中,整座城的“氣”流動呈現一種不健康的暗沉。尤其是城西方向,靠近棲霞山山腳的那一片區域,籠罩着一層淡淡的、灰白中透着些許粉紅邪氣的霧靄,與周遭的“人氣”格格不入。那霧靄的核心,似乎就在老槐樹胡同一帶。

果然是妖氣,而且帶着一種淫邪媚惑與貪婪吞噬混合的詭異特質。尋常狐狸精的妖氣,多偏於魅惑迷幻,如此駁雜且具有攻擊性的,並不多見。

凌淵身形飄落,如同夜鳥滑翔,無聲無息地朝着城西那片灰白粉紅的霧靄靠近。

老槐樹胡同因巷口一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槐樹得名。此時深夜,巷子裏漆黑一片,寂靜得可怕,連蟲鳴都聽不到。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膩中帶着腥臊的怪味。

孫員外家是胡同裏最大的一座宅院,黑漆大門緊閉,門楣上的燈籠早已熄滅,門口的石獅在夜色中如同蹲伏的怪獸。整座宅院死氣沉沉,唯有院內深處,隱約透出一點極其微弱的、顫抖的燭光,仿佛隨時會被周圍的黑暗吞噬。

凌淵並未叩門,而是繞到宅院側面,尋了一處牆頭略低、靠近內院的位置,足尖輕點,如同一片落葉般飄入院內。

落腳處是後花園,假山亭台影影綽綽,花草大多凋零枯萎,池水散發着一股腐臭味。左眼所見,院子裏彌漫的灰白粉紅妖氣更加濃鬱,如同粘稠的蛛網,纏繞在每一處廊柱、假山、枯枝上。空氣冰冷,帶着一種令人心神不寧的魅惑與壓抑感。

他順着妖氣最濃的方向,朝着內宅潛行。

穿過一道月亮門,前面是一排精致的廂房,其中一間窗戶微微透出燭光,正是之前在外面看到的那一點。而那股邪異的妖氣,也正從這間廂房內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

凌淵屏息凝神,將自身氣息收斂到極致,幾乎與周圍冰冷的妖氣融爲一體。他悄無聲息地靠近那扇透光的窗戶,指尖沾溼,輕輕捅破窗紙,湊近朝內望去。

屋內陳設華麗,卻顯得凌亂不堪。一張雕花大床上,帳幔低垂,隱約可見一個瘦小的身影躺在裏面,氣息微弱。床邊,一個穿着錦袍、面容憔悴、眼窩深陷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孫員外——正握着一個孩童的手,滿臉絕望與疲憊。一個婦人伏在床邊低聲啜泣。

而在房間角落的陰影裏,靠近梳妝台的位置——

左眼銀芒驟亮!

凌淵“看”得清清楚楚!

那裏,並非空無一物。一團濃鬱的、幾乎凝成實質的粉白色霧氣,正盤踞在那裏!霧氣之中,隱約有一個窈窕的女子身影輪廓,背對着窗戶,似乎正在對鏡梳妝。她動作緩慢,帶着一種詭異的優雅,每一次抬手,都有絲絲縷縷粉白色的妖氣從她身上散發出來,如同活物般,蔓延向床榻方向,纏繞、滲透進床上那孩童的身體。

而那孩童微弱的生氣,正被這些妖氣一絲絲地抽離、吞噬!

這妖物,竟敢在活人宅邸中,如此明目張膽地行凶!

更讓凌淵心中微沉的是,這妖物周身散發的妖氣,除了淫邪媚惑與貪婪吞噬,他竟然還感覺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淵墟”駁雜氣息的殘留!

雖然極其淡薄,幾乎被濃鬱的妖氣掩蓋,但他絕不會認錯!那與他吞噬的陰影能量、與那鬼市中的邪異木匣,甚至與自己體內的“玄淵”之氣,都有着某種同源的、令人不安的聯系!

這棲霞山的妖物,難道也與“淵墟”有關?

就在凌淵心中驚疑不定之時——

屋內,那對鏡梳妝的粉白霧氣身影,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頭”。

雖然隔着霧氣,看不清面容,但凌淵能清晰地感覺到,兩道冰冷、貪婪、又帶着一絲詫異與玩味的“目光”,穿透了窗戶紙,準確無誤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被發現了!

這妖物的感知,竟如此敏銳!

“嘻嘻……”

一聲極其輕微、卻直透神魂的嬌媚輕笑,在凌淵耳邊響起,並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響在意識深處!

“又來了一個……有趣的小家夥……”

“你的氣息……好奇怪……好冷……也好……好吃的樣子……”

粉白色的霧氣驟然翻騰起來!那女子身影倏然站起,化作一道迅疾無比的粉白光流,無視了牆壁門窗的阻隔,朝着凌淵所在的窗外,直撲而來!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殘影!

濃烈的妖氣混合着那絲詭異的“淵墟”駁雜氣息,如同無形的浪濤,率先沖擊而至!其中蘊含的魅惑之力,足以讓尋常人心神失守,淪爲傀儡;而其中的吞噬之意,更是毫不掩飾!

凌淵眼神一冷。

既然被發現了,那便……無需再躲!

他足下發力,身形向後暴退,同時左手並指如劍,指尖深沉的“玄淵”之氣瞬間凝聚!

面對這撲來的粉白光流,他不閃不避,迎着那濃烈的妖氣,一指點出!

指尖寒芒吞吐,不再是單純的冰寒鋒銳,更帶着一絲“淵墟”的虛無沉寂與吞噬之意,如同墨色冰錐,撕裂空氣,直刺粉白光流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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