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的懿旨像一陣突如其來的風,瞬間吹亂了靖王府內一池看似平靜的春水。
蕭珏捏着那卷明黃的懿旨,只覺得無比燙手。
太後是大周朝最尊貴的女人,也是他名義上的皇祖母。雖非親生,但太後多年來執掌後宮,威嚴甚重,連父皇都要敬她三分。她的懿旨,無人敢違。
可太後偏偏在這時候,點名要見雲舒微。
這讓蕭珏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他才剛剛下令禁足雲舒微,轉眼就要親自去請她出來,一同入宮。這無異於自己打自己的臉。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讓雲舒微出現在任何重要的場合,不想讓她有任何翻身的機會。
“王爺,這可如何是好?”管家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道,“太後的懿旨……”
“本王知道。”蕭珏不耐煩地打斷他,心中煩躁更甚。他閉上眼,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晚雲舒微那雙清冷而篤定的眼睛。
她是怎麼算到這一步的?難道她和宮裏還有聯系?
不可能。雲家早已敗落,雲舒微在宮中並無靠山。太後此舉,或許真的只是心血來潮,想見見許久未見的孫媳。
可這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蕭珏在書房裏枯坐了半個時辰,最終還是不得不接受現實。他猛地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去就去。他倒要看看,這個女人究竟想耍什麼花樣。在皇宮那種地方,衆目睽睽之下,她若敢興風作浪,只會死得更快。
“備駕,去靜心苑。”他冷冷地吩咐道。
靜心苑的門,時隔多日,再一次被從外面打開。
蕭珏一身玄色王袍,在一衆下人的簇擁下,踏入了這片蕭索的院落。院子被打掃得很幹淨,只是那股揮之不去的破敗和冷清,讓他微微皺眉。
雲舒微正坐在廊下,手裏拿着一本書,看得認真。午後的陽光透過稀疏的枝椏,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她穿着一身素淨的衣裙,未施粉黛,卻比往日濃妝豔抹時更多了幾分清麗脫俗的氣質。
聽到動靜,她緩緩抬起頭,看到來人是蕭珏,眼中沒有絲毫意外,仿佛早已料到他會來。
她合上書,不疾不徐地起身,對着蕭珏微微福身:“臣妾見過王爺。”
那姿態,不卑不亢,從容淡定。
蕭珏看着她這副模樣,心中的無名火又竄了起來。他不喜歡這種一切盡在對方掌握之中的感覺。
“太後下了懿旨,命你十日後隨本王一同入宮,參加壽宴。”他開門見山,語氣生硬,像是在下達一個命令,而不是商量。
“是嗎?”雲舒微的反應平淡如水,“可臣妾正在禁足思過,怕是去不了。還請王爺代臣妾向太後告罪一聲。”
她竟然拒絕了!
蕭珏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以爲她會抓住這個機會大做文章,卻沒想到她會直接拒絕。
“雲舒微,你別得寸進尺!”他壓低聲音,帶着警告的意味,“違抗太後懿旨,是什麼罪名,你心裏清楚。”
“臣妾自然清楚。”雲舒微抬眼,直視着他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可臣妾更清楚,王爺您下的禁足令,同樣是王府的規矩。若臣妾今日能輕易踏出這靜心苑,那日後王爺的命令,在這府中,還有何威信可言?臣妾是在爲王爺的顏面着想。”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反倒將了蕭珏一軍。
蕭珏被她堵得啞口無言。他何時需要這個女人來爲他的顏面着想了?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怒火,冷聲道:“本王現在,就解了你的禁足。”
“王爺三思。”雲舒微卻搖了搖頭,“臣妾‘謀害皇嗣’的罪名尚未洗清,就這麼出去,恐怕難以服衆。尤其是蘇側妃那邊,妹妹失了孩兒,心中正是悲痛,臣妾若此刻出去,豈不是在她傷口上撒鹽?”
她句句不離“規矩”與“體諒”,卻字字都在逼迫蕭珏。
蕭珏終於明白了。她這是在跟他談條件。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咬着牙問道。
雲舒微終於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那笑容很淡,卻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劃開了蕭珏所有的僞裝。
“臣妾不想怎麼樣。”她緩緩說道,“臣妾只是覺得,既然要去面見太後,總不能戴罪之身前去,否則便是對太後的大不敬。所以,臣妾懇請王爺,徹查那日之事,還臣妾一個清白。”
“你!”蕭珏氣得渾身發抖。
徹查?如何徹查?蘇晴柔那邊是他親眼所見,太醫的診斷也言之鑿鑿。若是重查,豈不是在告訴所有人,他不信任蘇晴柔,懷疑她撒謊?
這女人,好毒的心計!她不僅要洗脫自己的罪名,還要借他的手,去打蘇晴柔的臉!
“王爺若覺得爲難,那便算了。”雲舒微見他臉色變幻不定,便以退爲進,轉身欲走,“臣妾還是繼續在此抄經,爲王府祈福吧。”
“站住!”蕭珏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他死死地盯着雲舒微的背影,心中天人交戰。理智告訴他,不能答應。可太後的懿旨如同一座大山壓在頭頂,他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良久,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緩緩說道:“好,本王答應你。”
雲舒微轉過身,臉上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表情,仿佛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
“那便有勞王爺了。”她再次福身,這一次,姿態比剛才更加恭敬,“臣妾就在靜心苑,靜候王爺的好消息。”
蕭珏看着她那張平靜無波的臉,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發現,自己引以爲傲的權勢和手段,在這個女人面前,似乎都失去了作用。
他一言不發,轉身憤然離去。
看着蕭珏狼狽的背影,青兒激動地跑上前來,滿臉崇拜:“王妃,您太厲害了!王爺他……他真的答應了!”
雲舒微臉上的笑容這才真實了幾分。她伸手扶住廊柱,才穩住有些發軟的身子。剛剛與蕭珏的對峙,看似輕鬆,實則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耗費了她巨大的心神。
“這只是第一步。”她輕聲說道,目光望向綴錦樓的方向,變得深邃而冰冷,“好戲,還在後頭。”
蕭珏回到書房,立刻傳喚了那日爲蘇晴柔診脈的張太醫。
面對王爺的再次質詢,張太醫戰戰兢兢,但依舊一口咬定,蘇側妃當日確實是滑胎之相,脈象虛浮散亂,絕不會有錯。
蕭珏問不出破綻,只得讓他退下,心中的疑慮卻並未減少。他隨即又傳喚了蘇晴柔身邊的幾個丫鬟婆子,分開審問。得到的說辭,與那日一般無二,所有證據都指向雲舒微是凶手。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就在蕭珏一籌莫展之際,管家送來了一封請柬。是城中最大的綢緞莊“錦繡閣”送來的,邀請王府的女眷前去挑選最新的西域貢品錦緞。
蕭珏本想直接扔掉,目光掃過請柬上那華麗的燙金字樣時,卻心中一動。
他記得,蘇晴柔最喜歡錦繡閣的衣料。而太後壽宴在即,她也確實需要裁制幾身新衣。
一個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他立刻吩咐管家:“去告訴側妃,明日讓她去錦繡閣挑選衣料,賬記在王府上。另外,多派些人手跟着,務必保護好側妃的安全。”
管家領命而去。
蕭珏獨自坐在書房裏,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他決定用自己的方法,來試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