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瑤同志,這信你收好啊!”
郵遞員喊了一聲,蹬着自行車走了。
蘇瑤捏着那張照片,手指頭稍微用了點勁兒。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的確良的布拉吉,燙着時髦的卷發,笑得挺含蓄。
陸行洲站在她旁邊,手背在身後,兩人中間隔着的距離,能再塞下兩個人。
蘇瑤眯着眼睛看了兩秒,突然嗤笑了一聲。
就這?
上輩子她也是腦子進了水,聽風就是雨,看見張照片就覺得天塌了。
仔細看看陸行洲那張死人臉,僵硬得跟上墳似的,哪有一點曖昧的意思?
這明顯就是公事公辦的合影。
“行啊陸行洲,背着我還有這麼段‘風流韻事’呢。”
蘇瑤嘴上哼哼着,把照片塞進兜裏。
生氣?不存在的。
現在的陸行洲在她眼裏,那就是個行走的大金磚。
金磚上面沾點灰,吹吹不就行了?
不過,既然發現了“敵情”,那作爲正房太太,總得去宣示一下主權吧?
順便去看看,他在那個神神秘秘的研究所裏,到底是怎麼個“高級”法。
蘇瑤把錢揣好,轉身往菜市場走。
先買二斤五花肉,再去供銷社打兩斤好酒。
哄男人嘛,得下血本。
與此同時,紅星機械研究所,三號實驗室。
空氣悶熱得讓人窒息,幾台老式的鼓風機嗡嗡作響,吹出來的全是熱風。
七八個穿着灰色工裝的技術員圍在一張巨大的圖紙前。
個個愁眉苦臉,汗水順着下巴尖往地上滴。
“王副科長,這參數還是不對啊。”
一個戴着厚底眼鏡的年輕技術員,手裏攥着計算尺,聲音都在抖。
“按照現在的推導,液壓系統的壓力一上來,管道肯定炸。”
被叫王副科長的男人叫王強。
四十來歲,地中海發型,肚子挺得像懷胎七月。
他手裏端着個大茶缸子,聽了這話,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怎麼就不對了?啊?”
王強拿着鉛筆在圖紙上胡亂敲了幾下。
“這是咱們向蘇聯老大哥學習的先進經驗!理論上絕對沒問題!”
“肯定是你們計算過程出了錯!再算!算不出來今天誰也別想吃飯!”
周圍的技術員敢怒不敢言。
這王強就是個搞行政出身的,懂個屁的技術。
平時就會在那瞎指揮,出了事全是下面的鍋。
“可是……這已經是第三遍了……”
“第三遍怎麼了?三十遍也得算!”王強唾沫星子橫飛,“國家養你們是幹什麼吃的?”
實驗室裏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就在這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一陣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聲音。
噠、噠、噠。
節奏不緊不慢,卻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口上。
陸行洲推門走了進來。
他沒穿白大褂,還是那件白襯衫,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小臂上暴起的青筋。
手裏也沒拿文件,就那麼空着手,一臉漠然。
原本嘈雜的實驗室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像是看到了救星。
王強眼皮子跳了一下,心裏有點發虛,但嘴上還是硬撐着。
“陸工,你來得正好。這幫小年輕不行,算個參數都算不明白,你給看看。”
陸行洲沒搭理他。
他徑直走到那張鋪滿桌子的巨大圖紙前。
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兩下。
那雙漆黑的眸子像掃描儀一樣,快速地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線條和數據。
一秒。
兩秒。
三秒。
陸行洲突然冷笑了一聲。
這笑聲在安靜的實驗室裏顯得格外刺耳。
“呵。”
王強臉上一掛不住:“陸行洲,你笑什麼?”
陸行洲拿起桌上的一支紅藍鉛筆。
他看都沒看王強一眼,隨手在圖紙的一角畫了個大大的叉。
“這就是你們搞了一個星期的成果?”
陸行洲的聲音不大,但透着一股子透心涼的寒意。
“這種垃圾圖紙,我閉着眼用腳都能畫得比這好。”
全場死寂。
幾個年輕技術員臉漲得通紅,羞愧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王強更是氣得臉上的肉都在抖:“陸行洲!你說話注意點分寸!這是集體的智慧!”
“集體智慧?”
陸行洲轉過身,那眼神像看白癡一樣看着王強。
“把回路設計成死循環,也是集體的智慧?”
“把壓力閥的閾值設在臨界點下面,是嫌實驗室沒炸夠?”
他說一句,就在圖紙上圈出一處錯誤。
“這哪是圖紙?雞爪子蘸了墨水在上面踩幾腳,線條都比這直。”
“我看你們腦子裏裝的不是腦漿,是漿糊。”
這嘴太毒了。
簡直是把人的臉皮撕下來放在地上踩。
但偏偏沒人敢反駁。
因爲他圈出來的每一個地方,細看之下,全是大坑!
“那……那陸工,這咋改啊?”戴眼鏡的技術員顫顫巍巍地遞上計算尺。
“用不着這玩意兒。”
陸行洲把鉛筆扔在桌上,隨手抓過一張空白的草稿紙。
刷刷刷。
筆尖摩擦紙張的聲音急促而有力。
不到兩分鍾。
他把草稿紙往桌上一拍。
“照這個改。”
衆人一擁而上。
只見紙上列着三個公式,還有一個簡潔明了的局部結構圖。
“天呐……”
“原來是這樣!把回油路改到這裏,壓力瞬間就平衡了!”
“妙啊!這結構省了一半的材料,強度還提高了!”
驚嘆聲此起彼伏。
剛才還愁雲慘淡的技術員們,現在一個個眼睛放光,看着陸行洲的眼神跟看神仙似的。
王強站在人群外面,手裏的大茶缸子差點捏碎了。
他又被架空了。
只要陸行洲在,他這個副科長就跟個擺設一樣。
這種被全方位碾壓的憋屈感,讓他心裏的嫉恨像野草一樣瘋長。
陸行洲處理完這些,看都懶得看那些崇拜的目光。
他走到水池邊,擰開水龍頭,慢條斯理地洗掉手上的鉛筆灰。
神情淡漠,仿佛剛才解決的不是什麼國家級難題,而是隨手拍死了一只蚊子。
這時候,一直陰沉着臉的王強突然動了。
他臉上那股子陰狠勁兒瞬間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極其諂媚、油膩的笑容。
他端着那個大茶缸子,屁顛屁顛地湊到陸行洲跟前。
“哎呀,還得是陸工啊!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王強把茶缸子遞過去,語氣殷勤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來來來,陸工辛苦了,喝口茶潤潤嗓子。這是我剛泡的高碎,香着呢。”
陸行洲關上水龍頭,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他瞥了一眼那個茶缸子,眼底閃過一絲厭惡。
“不喝。”
兩個字,幹脆利落。
王強的手僵在半空中,臉上的笑容差點裂開。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道清脆嬌媚的聲音,打破了這尷尬的局面。
“哎呦,這是誰惹咱們陸工生氣了?”
陸行洲渾身一震,猛地回過頭。